日头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蜿蜒下山的小路上。背篼里的草药沉甸甸的,压得肩膀生疼,但心里那点小小的火苗,却让脚步轻快了不少。
走在前面的外婆,呼吸还有些重,额上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走着走着,她忽然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起了什么调子。那调子很老,不成章法,嗓音也是沙哑的,甚至有点跑调,但我却听得愣住了。
外婆在哼歌?
我几乎从来没听她哼过歌。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沉默的、愁苦的,不是唉声叹气,就是默默流泪。这咿咿呀呀、带着浓浓乡土味的山歌小调,从她干裂的嘴唇里哼出来,显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好听。
我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词,大概是什么山里人传下来的老调子,也许关于收成,关于爱情,或者就是随口哼哼。但那沙哑的、不成调的嗓音,混着林间的风声和鸟鸣,却像一股细细的暖流,淌进我心里。
我紧走几步,跟在她侧后方,偷偷看她。外婆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眉宇间那惯常紧锁的愁疙瘩,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些。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花白的鬓角和粗糙的侧脸,竟然显出一种罕见的、平静的柔和。
这一刻的外婆,不再是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在儿媳面前唯唯诺诺的老太太,她仿佛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或许也曾有过轻松时刻、会哼着山歌在山野间劳作的年轻女人。
我心里酸酸软软的,觉得这不成调的山歌,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扰,生怕一点动静就把这难得的片刻温馨给吓跑了。
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外婆不用哭,不用求人,我们就靠着大山,采药卖钱,平平淡淡地过。
可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被一阵冷风吹散了。因为我知道,这短暂的轻松背后,还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的阴影——我那二舅舅,小玉林。
一想到他,我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就凉透了,后背甚至窜起一股寒意。
二舅舅,是外婆所有儿女里,最让人头疼、最可怕的一个。他简直就是外婆的孽债,是来讨债的鬼。
从小,他就是村里有名的“小霸王”,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几乎没有他不干坏事。脾气更是坏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就炸。
我至今都记得他发火时的样子。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瞬间就能变成一头疯牛!眼睛瞪得溜圆,布满吓人的红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扭曲得变了形,狰狞恐怖。嗓门吼起来像打雷,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手里抓到什么就砸什么,碗、凳子、甚至锄头…有一次,就为了一口吃的,他差点把灶台都给掀了!吓得我当时缩在墙角,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