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场病,像一阵风刮过,好了也就好了。她没再说啥感谢的话,眼神还是那样阴沉沉的,但好像没那么毒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用眼神在我身上剜下肉来。家里的活儿,她又开始指使我,骂也还是骂,但动手的时候少了些。不知道是病的没力气,还是别的啥原因。我也懒得琢磨,该干啥干啥,吃饱饭最重要。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我也马上要读二年级了。
村里渐渐多了点新鲜气。最大的新鲜事,就是村里又多了几个背起书包上学的女娃子。
领头的是小丽。她比我小两岁,个头却跟我差不多,圆脸,大眼睛,黑黝黝的,爱笑,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就喜庆。她家就在村尾,房子是青砖瓦房的,比我们家这土坯房气派多了。她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老把式,就她爸一个儿子,家里土地多,劳力足,日子过得红火,年年过年都能杀一头大肥猪,满村都能闻到肉香,馋得我们这些娃儿直流口水。
小丽上头有好几个姑姑,都嫁到附近村子了。她家女娃多,本来她爹妈也不想让她上学,觉得女娃子认字没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但今年开学前,村长带着小学校长亲自上门了,也不知道说了啥,反正后来小丽就背着她大姐用旧的花布缝的书包,蹦蹦跳跳地来上学了。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小姑和四姑。她小姑比我大一岁,叫心萍,瘦高个,有点腼腆,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她四姑比我大五六岁,叫惠萍,个子已经挺高了,看着像个小大人,眼神里有种倔倔的光。
后来听小丽叽叽喳喳地说,才知道,她这小姑和四姑,也是校长去说了才让上学的。她四姑惠萍都十几岁了,才读一年级,坐在教室里比别人高出一大截,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学得特别认真。
我们很快就玩到了一块儿。主要是小丽活泼,爱凑热闹,下课就拉着她小姑和四姑来找我和小燕燕。放学的路变得热闹起来,不再是以前我和小燕燕两个人闷头走,或者提心吊胆怕冉小星他们找茬。
一路上,小丽嘴巴就没停过,说她们家的事,说她那些嫁出去的姑姑,说地里的庄稼,说家里的大肥猪。她小姑心萍就抿着嘴笑,偶尔插一两句。她四姑惠萍走得稍远一点,不怎么参与我们小娃儿的叽叽喳喳,但听着,嘴角有时也会弯一下。
我最喜欢听小丽说她家过年杀猪的事。
“那猪可肥了!这么胖!”小丽夸张地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杀猪那天,请好多人来吃饭,肉管够!我爹还把猪尿泡吹胀了给我们当球踢!”
我听着,嘴里忍不住咽口水。想象着那油汪汪的肉片子,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我们家奶奶也养猪,一年养两三头,精心伺候着,打猪草、煮猪食,比对我还上心。可猪养大了,从来不留着吃,全都拉到镇上卖钱,换回来的是种子、化肥,还有她藏起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毛票。我最多能在卖猪那天,得到奶奶心情好时赏的一块硬水果糖。
小丽看我没说话,碰碰我胳膊:“萍萍姐,等今年我家杀猪,我偷偷拿块肉给你吃!”
我赶紧摇头:“不要不要,让你奶奶看见要骂的。”心里却有点暖,又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