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仰着头，凝望着头顶那片被他的力量扭曲、却又仿佛蕴含着最终答案的异常星穹。手中没有羽扇，只是自然垂落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像是在模拟着某种复杂的推演。
林煜和禽滑素距离他不过十数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的轮廓，那上面镌刻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病容，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皮肤松弛而缺乏光泽。生命的火焰在他体内，确确实实正在加速熄灭。
然而，与这衰败肉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曾洞彻世事、睿智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漫天冰冷的星辰。其中，没有绝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有的，只是一种近乎非人的、极致的冷静与……疯狂！
是的，疯狂！那是一种将自身智慧燃烧到极致，试图用凡人的算力，去解析、去撬动、乃至去篡改那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冰冷宇宙规则的疯狂！
林煜的【知音障】业债，在这一刻被强烈地触发了。他不仅能“听”到周围领域能量那宏大而精密的运转“韵律”，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从诸葛亮身上散发出的、那无穷无尽、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的思维波动！
那不再是简单的军事策略或政务处理，而是涉及星象、历法、占卜、阵法、气运、命数……无数艰深玄奥领域的恐怖计算！无数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生灭，无数条命运的支流被他强行推演、比较、筛选！他在利用他那旷古绝今的智慧，在这片被他亲手扭曲的星穹之上，寻找着那理论上可能存在、却渺茫到近乎于无的——变数！
一个能够逆转“将星陨落五丈原”这一天命的变数！一个能够为季汉、为那成都皇宫中的后主，强求一线生机的变数！
林煜仿佛看到，诸葛亮的意志化作了无数无形的算筹，伸向了那冰冷的星辰，试图改变它们的轨迹；又仿佛看到，他正以自身为支点，撬动着那名为“命运”的沉重杠杆，哪怕杠杆另一头是整个天地大势，他也妄图将其抬起一分一毫！
这种“不认命”的偏执，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极致展现，让林煜的【知音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剧烈的不适！
共鸣，是因为他理解这种追求“完美”解决方案、不容丝毫“错误”和“偏差”的执念，他自己也时常陷入对“绝对谐律”的苛求。他能感受到诸葛亮那计算中每一个环节都力求精准、环环相扣的“美感”，那是一种属于智者的、残酷而壮丽的浪漫。
而不适，则是因为他同样清晰地“看”到了这疯狂推演背后，那注定的、令人绝望的“不谐”！这天命如同铁壁，诸葛亮的计算越是精妙，推演越是疯狂，与那铁壁碰撞后反馈回来的“杂音”就越是刺耳！就像是用最完美的琴技，去弹奏一架早已注定崩断琴弦的古琴，琴音越美，临近崩断时的噪音就越让人心神不宁。
林煜感到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裂开，一方面是【知音障】对那极致计算“韵律”的欣赏与共鸣，另一方面又是对其注定失败“终局”的预知与排斥。这种矛盾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脸色发白，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的业力躁动。
禽滑素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她能通过【顾影】感受到林煜内心的剧烈风暴，也能隐约捕捉到诸葛亮那平静外表下，那如同火山岩浆般汹涌的、混杂着无尽责任、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对自身极限的愤怒与茫然的复杂心绪。
就在这时，凝望星空的诸葛亮，似乎完成了某一阶段的推演。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太轻了，几乎被夜风瞬间吹散。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沉重得让整个观星台的空气都为之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