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听闻上将军有意处置降卒，特来进言。”林煜抬起头，目光直视项羽那非人的双瞳，“杀降不祥！此二十万人，已卸甲弃兵，束手归降。屠戮已降之众，非但无益于霸业，更恐失天下人心，有伤天和，恐招……恶报！”
他试图用最直白、最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话语来劝阻。杀降不祥，这是连很多普通士卒都懂的朴素道理。
然而，项羽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那弧度中没有任何人性的温度，只有一种属于“烛龙”的、俯瞰众生般的漠然。
“恶报？”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天道？人心？”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林煜。
“彼等心中不服，怨念暗藏，留之必乱！”他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斩钉截铁，“此去关中，路途尚远，若彼等中途生变，与关内秦军里应外合，我等皆成瓮中之鳖！届时，乱局一起，死伤何止二十万？恐怕我等麾下儿郎，乃至这联军数十万，皆要为其所累！”
他的逻辑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属于顶级统帅的、排除一切潜在风险的冷酷理性。在他那已被“绝对荣誉”和“天命”固化的思维里，任何可能威胁到其霸业、其军队稳定性的因素，都必须被彻底、干净地清除。个人的道德负罪感，与这宏大的、不容有失的“天命”相比，微不足道。
“可是……”林煜还想争辩，试图指出安抚、分化、妥善安置的可能性。
“没有可是！”项羽打断了他，语气中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暴戾，他周身的苍白光晕猛然炽盛了一瞬，帐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连旁边的英布等悍将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吾意已决！为大局计，此害必除！林煜，你非我军中之人，念你往日之功，此番不究。退下！”
那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无形的精神冲击，震得林煜气血翻腾，右眼的刺痛骤然加剧，视野中那“烛龙之影”仿佛要择人而噬。
林煜知道，一切言语都已无用。眼前的项羽，不再是那个在乌江边恍惚、在虞姬剑舞下柔和的男子，他是西楚霸王，是正在向“烛龙鬼瞳”蜕变的、执掌生杀予夺的“神骸”。他的决断，已然带着神性的冷酷与人性的泯灭。
他深深地看了项羽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悲悯，更有一种见证历史悲剧的沉重。他不再多说，默默拱手，转身退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项羽那冰冷无情的最终命令：“传令英布、蒲将军，依计行事，今夜……于新安城南，尽坑之！”
“诺！”英布等人轰然应命，声音中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与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当夜，新安城南，成为了人间地狱。
林煜和禽滑素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没有靠近，但那震天的哭嚎、绝望的呐喊、泥土掩埋生命的沉闷声响，以及冲天而起的、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怨戾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禽滑素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墨家的非攻兼爱理念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闭上眼，不忍再看。
林煜则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他的右眼，计数器疯狂跳动，数值飙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不仅能“看”到那二十万生灵被屠杀的惨状，更能“感知”到，那股庞大的、新生的怨气与死意，正如同百川归海般，被项羽所在的方向——那逐渐成型的“烛龙鬼瞳”——贪婪地吸收、吞噬！
那苍白的劫火，在吸收了这无尽的负面能量后，仿佛被注入了最狂暴的燃料，燃烧得更加炽烈，其中的龙影愈发凝实，那双鬼瞳，似乎满足地微微眯起，冷漠地欣赏着由自己亲手制造的、滋养自身的“盛宴”。
杀降不祥？或许吧。但对于正在异化的“烛龙”而言，这冲天的怨气，或许正是它降临世间，所需要的……第一份盛大祭品。
冷月无声，照耀着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被冤魂填满的土地。林煜知道，经此一夜，项羽的霸业之路，已无可避免地染上了洗刷不去的黑暗底色，而他自身，也在那“烛龙鬼瞳”的异化之路上，迈出了最决绝、最冷酷的一步。
新安之坑，埋葬的不仅是二十万秦卒，更是霸王项羽，最后一丝属于“人”的迟疑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