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林煜解释道，“刺秦的举动，本身具有巨大的轰动效应。但如何让这效应最大化？idiatea（立刻行动）固然果决，但缺少铺垫。而拖延，制造悬念，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期盼、猜测、议论不断累积……这就像酿酒，时间越长，酒香越醇厚。他在利用这段时间，让‘荆轲刺秦’这个故事，在燕国乃至更广的范围内，被反复讲述，不断加工，深入人心。”
“那悲情呢？”
“你看他现在，”林煜指着远处酒肆中，正在与几位士人交谈的荆轲。荆轲手握酒碗，眼神望向西方，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决绝与不舍的复杂神情，仿佛在遥望不可及的敌人，又仿佛在眷恋故土与友人。“他每一次公开露面，每一次提及‘等待’，都是在强化一种‘明知必死而为之’、‘为大局不得不压抑个人急切’的悲情形象。他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去赴一场简单的杀戮，而是去完成一项宿命的、悲壮的使命。这种悲情，会让他最终的‘失败’与‘死亡’，更具震撼力，更能引发后世无尽的同情与咏叹。”
禽滑素顺着林煜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与荆轲交谈的那几位士人，脸上都露出了深受感动、甚至眼含热泪的表情。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齿冷。“所以，太子丹的焦虑，燕国的危亡，乃至那位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助手’，都成了他精心编排这出史诗悲剧的……道具？”
“可以这么说。”林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在打磨他的‘角色’，调整舞台的灯光和音效，等待观众的情绪被调动到最高点。他要的，不是刺秦成功（那或许会让他成为另一个吴起或白起），而是刺秦这一‘行为’本身，所能达到的最极致的、符号化的戏剧效果。”
就在这时，一名太子丹的内侍再次匆匆找到荆轲，显然又是催促。只见荆轲放下酒碗，脸上那刻意营造的悲凉瞬间化为无比的“坚毅”与“沉痛”，他对着宫城方向，也是对着酒肆中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朗声道：
“请再回禀殿下，荆轲深知殿下忧虑，亦知燕国危在旦夕！然，助手未至，时机未满，强行为之，恐负殿下重托，误天下之事！荆轲在此立誓，一旦良友抵达，便是轲启程赴秦，与赢政决死之时！此心此志，天地共鉴！”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担当”。
酒肆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与唏嘘之声。
“荆卿真国士也！”
“如此关头，仍能冷静持重，不忘友人，不负所托！”
“只盼那助手早日到来……”
内侍无奈，只得回去复命。
荆轲站在原地，接受着众人敬佩的目光洗礼。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对众人，林煜清晰地看到，他的嘴角，极快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满意与嘲弄的弧度。
而他体内的劫火，在那内侍到来、他发表那番“誓言”的整个过程中，如同被投入了最佳燃料，燃烧得前所未有地炽烈、欢腾。那火焰的颜色，愈发苍白，其中的猩红纹路也愈发刺眼，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拥抱那场注定到来的、盛大的毁灭。
“他在玩火。”禽滑素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也是在玩弄所有人的情感。”
林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场由荆轲自导自演的史诗悲剧，其铺垫已接近完成。当“等待”的张力达到顶点，当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拉扯到极限时，便是他动身前往咸阳，去完成那最后一幕——也是他真正追求的，“死亡之舞”的时刻。
而易水畔的寒风，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呜咽得更加凄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