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得好。”林杰没有回避,“对于阑尾炎这种常见手术,确实不是每个医院、每个医生都会常规去查这个血块风险。这是我们医疗过程中需要反思和改进的地方。县医院在这方面,存在不足,我们会在后续的报告中明确指出。”
他坦诚的态度,反而让家属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习惯了医院拼命推卸责任,像这样主动承认不足的专家,很少见。
“明天,我们请了北京最厉害的专家,一起看所有的资料,就像……就像请最高明的法官来断案。”林杰郑重承诺,“他们会给出最权威的判断。如果最终结论确实是我们判断的这种突发急症,我希望您二位能……能试着理解,这不是哪个医生故意害人,而是一场谁都不愿看到的意外。当然,医院在管理上、在细节上存在的疏忽,该承担的责任,也绝不会推诿。”
他没有空谈,而是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和明确的预期。
死者父亲沉默了很久,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最终,他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林杰,浑浊的眼睛里泪水再次涌出,但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认命般的哀伤:“林……林主任,我们……我们信你一回。等明天……等北京专家的说法。”
走出接待室,苏琳轻声对林杰说:“你刚才那样解释,他们听进去了。”
林杰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疲惫:“真相有时候很残酷,但总比用谎言掩盖要好。让他们理解‘为什么’,比单纯告诉他们‘是什么’更重要。”
第二天上午,远程视频会诊准时开始。
国家级的两位专家通过高清屏幕,仔细审阅了上传的所有资料,并听取了林杰团队和县医院当事医生的补充陈述。会诊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最终,两位专家得出了与林杰团队完全一致的结论:患者死于围手术期发生的急性大面积肺栓塞,属于难以完全预测和防范的、极其凶险的医疗意外。同时,专家也明确指出,县医院在术前风险评估、术后病情观察敏锐性上存在明显缺陷,未能抓住宝贵的预警信号。
权威的定论,如同最终的判决。
当林杰将两位国家级专家一致的意见,再次用通俗的语言转述给死者家属时,尽管悲痛依旧,但他们没有再激烈反驳。事实胜于雄辩,最高级别的专家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不信吗?
死者父亲老泪纵横,拉着林杰的手,哽咽着说:“林主任……谢谢……谢谢你们给了一个明白……我儿子……他命不好啊……”
危机的坚冰,终于在专业、权威和真诚的持续作用下,开始融化。
后续的善后和赔偿谈判,在县卫健委的主持下,得以艰难地启动。
处理完家属这边,林杰并没有立刻返回省城。
他借口需要协助县医院完善后续整改报告,带着团队又多留了一天。
这天晚上,王鑫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林杰和苏琳下榻的宾馆房间。
“林主任,”王鑫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我下午以交流急诊流程的名义,去他们急诊科和药房转了转,你猜我发现什么?”
“什么?”林杰示意他坐下说。
“他们药房的库存管理一塌糊涂!”王鑫说道,“好多贵重药品和耗材的出入库记录根本对不上,特别是几种常用的抗生素和心脑血管药。我还看到,有个穿着不像医院的人,直接进了药库后面的小房间,过了好久才出来,手里也没拿东西。我问了个相熟的急诊护士,她偷偷告诉我,那是某个医药公司的代表,跟胡院长关系很好,经常来找药剂科主任……”
林杰和苏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小医院的管理混乱,或许不只是水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