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的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江北省委所有领导心头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一号会议室里，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几乎能听见的寂静。省委书记和省长脸上的欣慰笑容还未完全散去，便凝固在了嘴角，眼神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紧张。
他们比谁都清楚，何老这个问题有多么刁钻，多么致命。
一套完美的顶层设计，如果没有一个同样完美的执行者，那便只是画在纸上的空中楼阁。而何老所描述的那个“中央处理器”，那个无私又精明、懂政治又懂业务、能上达天听又能下接地气的完人，去哪里找？放眼整个江北，乃至全国，这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林舟身上。这已经不是一次工作汇报，而是一场终极面试。考官，是来自权力中枢的元老。考题，是关于人性与权力的千古难题。
林舟站在电子屏幕前，平静地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何老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穿一切的眼睛，带给他的压力，远胜过千军万马。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但并未开启沙盘。因为这个问题，沙盘无法给出答案。沙盘能推演因果，能计算得失，却无法凭空创造一个不存在的“完人”。
这个问题，考验的不是计算能力，而是对权力、对组织、对人性的根本认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舟微微欠身，首先表达了对何老问题的认同。
“何老，您问到了这套体系的根本。”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这个问题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您说的这种‘完人’，坦白说，我找不到。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领导，也找不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省委书记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这小子，怎么上来就自断后路？
何老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因为人性是复杂的，能力是有边界的。一个要求所有人都绝对服从的铁腕人物，往往听不进不同意见；一个精于人情世故的‘老好人’，又往往缺乏改革的魄力。一个只懂资本运作的精英，可能漠视底层的疾苦；而一个只懂群众工作的干部，又可能被复杂的金融工具耍得团团转。”
林舟没有急于给出答案，而是在解构问题本身。他的话语，像精准的手术刀，将那个“完美cpU”的神话一层层剥开，露出其不切实际的内核。
“所以，从设计这套体系之初，我就没有试图去寻找一个‘超人’来驾驭它。”林舟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重新落回到何老身上。
“我的思路是，既然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单核处理器’，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构建一个高效的‘多核处理器’？”
多核处理器？
这个来自计算机领域的词汇，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省委书记和省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豁然开朗的光芒。
何老的眼神也亮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示意林舟继续。
“这个‘多核处理器’，由三个核心部件构成，分别承担不同的职能，互为补充，互相制约。”
林舟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核，我称之为‘矛’。它的任务是进攻、开拓、冲破一切阻碍。执掌它的人，必须是市场经济的信徒，要懂资本，懂产业，懂人性中的趋利本质。他要能用最直接的利益，去撬动最顽固的堡垒，为我们的人才战略，找到资金，找到项目，找到最广阔的舞台。他可以有缺点，比如急功近利，甚至带点匪气，但他的矛头，必须永远向前。”
会议室里，有人脑中已经隐隐浮现出李瑞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痞气的脸。
林舟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核，我称之为‘盾’。它的任务是防守、巩固、化解一切矛盾。执掌它的人，必须是从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实干家，要懂人情，懂江湖，懂社会最底层的运行逻辑。他要能用最接地气的办法，去解决最棘手的难题，为我们的人才，摆平生活中的麻烦，安抚他们家人的焦虑，甚至帮他们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纠纷。他也可以有缺点，比如思想保守，甚至有些‘和稀泥’，但他的盾，必须能护住我们想保护的人。”
马叔那张布满风霜、总是笑呵呵的脸，浮现在另一些人的脑海里。
林舟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核，我称之为‘尺’。它的任务是规范、约束、守住一切底线。执掌它的人，必须是规则的扞卫者，要懂法律，懂纪律，懂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她要用最严苛的标准，去审视我们体系中的每一个环节，确保资金不被滥用，权力不被寻租，善意不被扭曲。她同样可以有缺点，比如刻板教条，甚至不近人情，但她手中的那把尺子，必须永远精准，不偏不倚。”
苏晓那副金丝眼镜后清冷的目光，和她永远一丝不苟的套装，也清晰地呈现在了与会者的想象中。
林舟说完，放下了手。
“‘矛’保证了我们的发展速度，‘盾’保证了我们的后方稳定，‘尺’保证了我们的方向正确。这三者，就像三驾马车，共同拉动我们的人才战略前进。”
“至于我……”林舟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自嘲似的微笑，“我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中央处理器’，我只是那个坐在车夫位置上的人。我的工作，就是确保这三匹马，跑在同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别互相打架，别跑偏了方向，也别把车给拉散架了。”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