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思月端着水走进来的那一刻,看着那张与辜月有着微妙相似轮廓的脸庞(尤其是那抿起嘴唇时流露出的倔强),以及她身上那与生俱来、与辜月属性相近的毒系魔法天赋,一个极其可怕、极其自私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疯狂滋生的毒蔓,猛地、不受控制地窜入了他的脑海——思月,不正是一个现成的、可能非常合适的“容器”吗?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邪恶,却又仿佛……早已埋下了种子。
他清晰地忆起最初救下思月的情景。那是在失去辜月后那段行尸走肉、浑噩度日,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的黑暗时期。他在渊隙墟市,看到了被关在锈迹斑斑铁笼中、因体内天生无法控制、时而暴走的毒系魔力而备受欺凌、眼神却如同受伤小兽般充满了不甘与绝望的奴隶女孩。那一刻,女孩眼中与辜月如出一辙的、对命运不公的倔强反抗,以及那罕见的、与辜月力量属性隐隐共鸣的毒系天赋,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击中了他麻木冰冷的心。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花费不小代价买下了她,为她取名“思月”,将对辜月的无尽思念与愧疚,寄托在这个陌生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女孩身上。内心深处,一个模糊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正视、去深究的、阴暗的念头,或许从那一刻起就已悄然埋下:这个女孩……或许在未来某一天,当复活月儿的时机到来时,能成为一个……“备选”?
然而,一路同行,历经生死。从最初的陌生、戒备,到如今的信任、依赖。思月的温柔、善良、坚韧,她的默默付出,她的努力成长,早已深深融入了这个团队的血液之中。她拼命修炼,只为不成为大家的拖累;她细心照料每个人的起居,将琐碎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每一次危难时刻,她从不退缩,即使力量微薄,也愿拼尽全力,用她的毒术为大家开辟生路。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带着“替代品”影子的、可怜的奴隶女孩,而是成为了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成为了洛川认可的、可以托付后背的、值得信赖的伙伴,甚至可以说是……家人般的存在。
“我怎么可以……怎么能为了复活月儿,就想着牺牲思月?”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洛川淹没。辜月巧笑嫣然的模样和思月纯净关切的眼神在脑中疯狂交织、碰撞,让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压制灵魂的鞭挞,“用一条无辜的、全心全意信任我、依赖我的生命,去换取另一条生命……这和我誓要消灭的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魔,有何区别?!月儿若在天有灵,知道我用这种方式复活她,她……她绝不会原谅我!她只会感到耻辱!”
理智与情感,责任与私欲,守护与牺牲,在他内心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对辜月的刻骨思念是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火,灼烧着他的灵魂;而对思月的愧疚、保护欲以及身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则是冰冷的、坚不可摧的万年玄冰,死死地阻挡着火焰的蔓延。
他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道道德的底线,他无法跨越。
可是……辜月呢?难道就让她永远沉睡,让那线希望之光最终熄灭吗?那份执念,如同最深的梦魇,缠绕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强烈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这种明知希望在前,却因内心的枷锁而无法触及的痛苦,比直面血冥那毁天灭地的威压,更加令人窒息和绝望。
夜色,在洛川内心的激烈挣扎中,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了天空。蜥蜴人部落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驱散了林间的寒意与黑暗。泽鳞族长热情地邀请了所有客人共进晚餐。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脂的不知名兽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各种采集自森林的鲜美野果,色彩斑斓,盛放在巨大的叶片上;还有用独特菌菇和草药熬制的浓汤,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食欲大动的鲜香。蜥蜴人部落的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他们用粗犷而充满力量的舞蹈和古朴的歌谣,表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尊贵客人们最诚挚的感谢。
“主人,快来!这雷牙兽的腿肉烤得正是火候,香得很!”南吕挥舞着一只比他脑袋还大的烤兽腿,吃得满嘴流油,大声招呼着,性格一如既往的豪爽奔放。
殷春小心地搀扶着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的叶星星,来到火堆旁,让他也能感受到这份热闹与生机。叶星星苍白的脸上,因为火光和暖意,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他微笑着看着眼前欢腾的景象。
嘉月和几个蜥蜴人年轻的战士凑在一起,比划着较量武技,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和爽朗的大笑。景风和霜见坐在稍远处的木桩上,低声交谈着,偶尔因为场中某个滑稽的场景而掩嘴轻笑。兰月和微雨则忙碌地照顾着大家,分发食物,添汤加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思月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忙碌,她细心地为每个人分好食物,将最嫩的肉挑给叶星星,为口渴的战士倒满果酒,脸上始终带着恬静而温柔的笑容。火光映照在她清秀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跳跃的火焰,显得格外明亮。
洛川坐在热闹的边缘,强迫自己融入这温暖的氛围之中。他接过泽鳞族长递来的、用森林浆果酿造的、口感醇厚略带涩意的果酒,道谢后小口啜饮着。然而,他却感觉眼前的一切欢声笑语、篝火的温暖、食物的香气,都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内心。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幅温馨的画卷,内心的孤寂、挣扎与沉重,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洛川兄弟,”泽鳞族长在他身边坐下,这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蜥蜴人首领,有着与外表不符的细腻心思,他拍了拍洛川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智慧,“看你的样子,心事重重啊。是部落的招待不周,还是这森林里的生活,让你觉得憋闷了?”
洛川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不,族长,这里很好,非常宁静。只是……有些问题,缠绕在心中,暂时还找不到答案。”
泽鳞点了点头,望着跳跃的篝火,缓缓说道:“我们蜥蜴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森林里,森林教会我们很多。它告诉我们,有些果实,需要耐心等待,才能等到最甜美的成熟;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慢慢抚平,急不得。就像捕猎,有时候追得太紧,反而会把猎物吓跑,迷失在丛林里。珍惜眼前的篝火,身边的伙伴,答案或许会在你不经意寻找的时候,自己出现。”他举起酒杯,“来,喝酒!今晚不想那些烦心事了!”
泽鳞朴实无华的话语,却蕴含着古老种族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洛川心中微动,他举起酒杯,与泽鳞重重一碰,仰头将杯中略带涩意的果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畅快。他看向篝火对面,正好看到思月细心地帮一个蜥蜴人小孩擦去嘴角的油渍,那孩子依赖地蹭了蹭她的手,她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这一刻,洛川更加坚定了内心的决定。无论如何,绝不能伤害思月。复活辜月的容器,必须另寻他法。这片大陆广袤无垠,奇迹众多,必定还存在其他的希望。或许,是时候该离开这片暂时的安宁,重新踏上寻找的旅程了。但在那之前,他要珍惜这难得的平静,守护好眼前的一切。
夜深宴散,篝火渐熄,众人带着微醺的醉意和满足的笑容,陆续回到各自的住处休息。洛川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回到树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他没有点亮油灯,只是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星光,盘膝坐在床上。他并非修炼,而是闭上双眼,将意识沉入识海深处,开始疯狂地、不眠不休地检索曦和女神传承中关于复活术的所有信息。他不放过任何一丝关于“容器”的记载,无论是正统的肉身重塑之法,还是偏门的载体替代方案,甚至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之术……他像最虔诚的掘金者,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拼命寻找着那一线可能存在的、不需要牺牲思月的希望之光。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精神力在高速消耗,但他毫不放弃。
就在他心神耗费巨大,几乎要感到绝望之际,一直静静悬浮在他意识海中、代表着系统“小爱”的那个光球,忽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此刻,这波动却有些异常。自从曦和女神的神识沉眠后,小爱也便回到了洛川的身体里,恢复了往常的机械与平静,似乎是因为曦和女神的力量太过强大,让她的实体化身体出现了损伤,所以才需要回到洛川的身体里,等待恢复。
紧接着,一段并非由他主动查询的、有些残缺不全、仿佛来自数据库极深角落的信息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古卷,被某种机制触动,缓缓浮现在他的“眼前”:
“……塑魂灵木……传说中之神物……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生于大地龙脉交汇之极阳之地,却汲极阴之气而生……千年发芽,千年长叶,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其果如婴孩,通体晶莹,内蕴先天混沌之气……有重塑肉身,温养残魂之逆天奇效……因其特性,所塑肉身与灵魂契合度极高,几近完美……然,此木举世罕见,生长条件苛刻至极,且有强大守护……”
信息到此,变得模糊不清,关于具体生长地点和守护者的描述残缺了。但紧接着,在信息的最后,有一行小字备注,似乎是小爱系统根据某种关联规则自动检索附加的:
“……据远古地理志残篇推测,大陆南部,熔岩山脉与地下幽暗国度交界之处的‘锻火之渊’附近,曾有类似能量波动记载……此区域,现为矮人一族主要聚居地之一……”
“塑魂灵木……”洛川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眸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起来!
重塑肉身!温养残魂!与灵魂契合度极高!
这……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容器解决方案吗?!不需要牺牲任何人,而是凭借天地神物,为辜月重塑一具全新的、更完美的肉身!
希望之光,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地照耀进他几乎被绝望笼罩的心田!
虽然信息残缺,地点模糊,矮人国度也绝非易与之地,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不需要违背良心、牺牲伙伴的希望之路!
他必须去!必须去矮人国度的“锻火之渊”,找到这传说中的“塑魂灵木”!
新的目标,新的征程,就在眼前。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将更加坚定,因为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不掺杂任何阴霾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