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轨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叮叮当当”的铃声与汽车喇叭声、报童的叫卖声、匆匆行人的脚步声交织成中环特有的繁忙交响乐。
祈理士律师楼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如同一道沉默的界限，在郑硕身后无声闭合。
瞬间将外界的鼎沸人声与都市躁动吸附殆尽，只留下一片骤然降临的、令人耳膜微胀的寂静。
一股冰冷而沉郁的空气包裹上来。
它并非简单的低温，而是混合了陈年旧羊皮纸卷的微尘、上好古巴雪茄残留的醇厚烟丝、以及名贵红木家具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后散发的蜡香。
这气味复杂而威严，带着一种旧时代权威的凝重感，无声地诉说着这间律师事务所积淀的岁月与分量。
脚下，肃穆的绛红色天鹅绒地毯厚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杂音。
让他的每一步都陷入其中，悄无声息，仿佛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决策密室。
郑硕走向主宾位，昂贵的张活海洋服定制西装的面料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
挺括的肩线和中缝如刀锋般锐利，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形，不仅勾勒出年轻的轮廓，更像一副无形的铠甲，带来一丝沉稳的支撑感。
他缓缓落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房间。
巨大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反射着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被切割成条状的微光。墙壁上悬挂着厚重的油画，画中人物眼神深邃。
壁炉上方，一座黄铜鎏金的古典壁钟，钟摆以恒定的节奏左右摇摆。
那“滴答…滴答…”声在过分静谧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清晰地敲在人的心弦上，计算着时间，也计量着即将展开的谈判的价值。
长桌主位，祈理士先生端坐如山。
这位年近六旬的英国律师，身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而布满细微皱纹的前额。
他的面容刻板，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灰蓝色的眼眸仿佛是北大西洋漂浮的冰层。
冷静、透彻，似乎能瞬间穿透一切浮华与伪装，直抵本质。
他并未寒暄，指节分明、凸显着青筋的手指轻轻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推过桌面。
纸张摩擦着光滑的木面，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郑先生。”
祈理士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每个音节都带着法律条文般的精确和不容置疑的分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
“目标出现变动。浅水湾道71号，业主代表今天早晨确认有强烈出售意向。”
郑硕并未立刻回应。
他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面前那盏精致的骨瓷茶杯，杯壁温热，恰到好处地熨贴着指尖。
碧螺春的清香如烟似雾，袅袅升起，在他眼前氤氲开一小片湿润的绿意。
他眼帘微垂，目光落在文件上那行加粗的黑色英文地址——浅水湾道71号。
那个无数次在尘封的历史档案和模糊照片里惊鸿一瞥的所在，那个曾与孙科这个名字紧密相连的符号。
此刻，竟真真切切地躺在了一份即将由他签署的法律文件上，距离他仅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