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把课程表贴在实训场门口的木板上时，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屋脊。纸页被风掀了掀，他顺手压了块石头。远处几个年轻工人陆续进场，三三两两地站着，有人低头看鞋尖，有人搓着手，显得不太自在。
小虎来得最晚，肩上扛着一根木料，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满泥灰的小腿。他把木料往堆料区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响，引得旁边几个人缩了缩脖子。
陈伯提着工具箱走进场地，没说话，先把尺子、墨斗、角尺一样样摆出来。他抬头扫了一圈人群，目光在小虎脸上停了半秒，又挪开。
“今天第一课，模板安装。”他的声音不高，但够清楚，“先讲规矩，再动手。谁不听，就站到边上看着。”
没人应声。林烨站在角落的记录桌后，翻开本子，笔尖悬着。
“模板拼接，接缝不能超过两毫米。”陈伯拿起一块样板，手指沿着边缘划过去，“差一点，混凝土浇进去就会漏浆，轻则鼓包，重则塌陷。”
小虎嗤了一声，扭头跟旁边人嘀咕：“两毫米？拿眼睛量啊？我爹以前搭牛棚都不用尺子，照样结实。”
陈伯听见了，没理他，继续说：“卡扣间距三十公分，上下对齐，少一个都不行。这玩意儿不是摆设，是保命的。”
“保命？”小虎突然出声，“那你倒是说说，你干了三十年，有几个楼真塌了？我们家那根梁，斧头劈十分钟就成形，你这锯子拉半天，还非得顺着纹路走，耽误工夫！”
全场安静下来。林烨握笔的手顿了顿。
陈伯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的是劈柴，不是施工。”
“施工也得讲效率！”小虎往前跨一步，“我听说你们之前赔了钱，就是因为停工整改。现在又搞这套慢吞吞的流程，活能按时交吗？工期赶不上，工钱拿不到，谁养家？”
陈伯的手抖了一下，指着地上的锯子：“你……你懂什么叫标准？没有标准，人人都按自己高兴来，这队伍还能带吗？”
“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小虎弯腰捡起锯子，猛地摔在地上，“我不要你教！我自己会干！”
木屑溅到了陈伯的鞋面上。他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弯腰，把工具一件件收进箱子。
林烨合上记录本，走过去。他没看小虎，而是对着陈伯说：“今天先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没人动。空气像是凝住了。
“都回去。”林烨语气不重，但带着不容反驳的劲儿，“明天照常集合。”
人群这才缓缓散开。小虎转身要走，林烨叫住他：“你留一下。”
小虎停下，背对着他，肩膀绷得紧紧的。
等人都走远了，林烨才开口：“你不想学，可以走。但别当着这么多人砸陈伯的场子。”
小虎冷笑：“他教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谁还靠手工一点点磨？县里工地都用机器了。”
“机器也要人操作。”林烨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机器不出在咱们这儿？因为没人能把尺寸做准。差一厘，整批料就废。”
“那你让他给我一台机器试试？”小虎猛地回头，“我一天干的活，顶他三天！”
林烨没接这话，只问：“你爸最近怎么样？”
小虎一愣，眼神闪了一下：“关你什么事？”
“他伤了腰，躺了半年。”林烨语气平平的，“家里全靠你撑着。你想多挣钱，我能理解。可你想过没有，要是哪天你接了私活，模板装歪了，楼塌了，赔的钱比你挣的多十倍？到时候，你爹怎么办？”
小虎没说话，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林烨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你不是懒，也不是笨。你是急。可越是急，越得稳住。手艺不过关，再多力气也白搭。”
小虎低下头，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陈伯教的不是快慢，是底线。”林烨拍了下他的肩，“你想挣更多，就得让人信你。没人敢用一个连规矩都不守的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