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工作日志交给社区主任,动作利落得近乎决绝。
“三千六百条诉求,一条没漏。”她说,“但有一条,我记错了。”
没人问是哪一条。
她也没说。
转身那一刻,手机震动。
是一条语音,来自李咖啡,发送时间是昨夜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窑火熄灭、灰烬成陶的瞬间。
她没点开。
也不敢点开。
她只是抬头看了眼城楼飞檐上的铜铃。
雪还没落,可她仿佛听见了钟声,清冷、迟缓,像一句迟到的“对不起”,卡在时光的喉间,咽不下去。
与此同时,终南山脚,老灰陶坊的废墟里,李咖啡独坐于冷却的鼎旁。
昨夜的一切像一场高烧后的梦境:青焰凝人形、十七口井微沸、墙锈拼字……可掌心还残留着灼热——那不是火焰的温度,是照片本身发烫的真实触感。
他低头看着手机相册。
最后一张合照定格在回民街冬至夜:两人挤在镜头前,一碗胡辣汤冒着热气,雁子笑着骂他把帽子戴反了。
那时她的围巾松了,他伸手去扶,却只拍到了指尖擦过她脖颈的一瞬。
多小的细节。
可现在想来,竟疼得窒息。
他拇指悬在删除键上,呼吸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可就在指尖落下前,屏幕忽然升温——不是电量过热,而是图像本身在燃烧边缘发红,像被无形的火舌舔舐。
他猛地抬头。
十七口废弃古井同时泛起涟漪,水面震颤如鼓。
墙缝中锈蚀的铁丝缓缓移动,扭曲成三个字:
烧我吧。
风止,鸟噤,连落叶都悬在半空。
他闭上眼,将照片一角轻轻投入鼎中。
火起得毫无征兆,幽青如泪痕,缠绕鼎身盘旋而上。
最后一片温陶在烈焰中浮现完整纹路——那是雁子曾写在声笺角落的小字:“你不必都记得,我替你听。”
刹那间,他脑中某根紧绷的弦断了。
一段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童年雨夜,母亲抱着他在酒馆角落哼歌,窗外雷声轰鸣,她声音温柔:“咖啡不怕,妈妈在这儿……”
那首歌他本该忘得干净。
可此刻,画面清晰得刺眼,旋律完整得残忍。
然后,它碎了。
像一片枯叶落入火心,卷边、焦黑、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他睁眼时,眼里已无泪。
只有空。
远处巷口,老灰伫立良久,身影佝偻如一口封死的窑。
小封挡在鼎前,手中紧握那片嵌着星屑灰的新生陶:“爷爷,你撒母亲骨灰那晚,江面是不是泛过青光?”
老灰浑身剧震,嘴唇微动,终未言语,转身离去,背影裂开一道无声的缺口。
风又起。
灰烬在空中画出半个雁形,又散了。
咖啡望着鼎火,低语如祷:
“原来最痛的记住,是有人替你忘了。”
而在古城某个寂静的窗台,十七张泛黄声笺静静躺着,每一张上都写着同样的句子,笔迹由深到浅,像一次次试图挽留的呼吸——
“咖啡未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