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扶手,指甲泛白。
突然,她猛地抬头,声音尖锐划破长空:
“姐姐说——风要来了!让大家都来听!”
话音未落,十七口井边的铜铃,齐齐轻响。
清明后第十四日,天光如铅。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撕开一道裂口。
整座西安城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车响,连回民街最热闹的早点摊都早早收了棚。
风在巷子里打转,卷着枯叶与尘土,在青石板上画出不成章的符。
小映坐在轮椅上,指尖死死抠进扶手边缘。
她看不见天,却比谁都先听见了那股从地底爬升的震动。
“姐姐说——风要来了!”她猛地扬头,声音像刀劈开凝滞的空气,“让大家都来听!”
话音未落,十七口古井边的铜铃再度齐响,不是轻颤,而是剧烈晃动,发出近乎悲鸣的长音。
大井第一个冲出家门,肩扛铜丝灯罩,一路狂奔向北;阿波抱着录音设备从酒馆地下钻出,发梢滴水,眼神却亮得惊人;老启拄着竹杖,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走得稳如磐石,帆布包里揣着新磨的墨块和宣纸。
居民们不知何时已自发聚拢,围井而坐,每人手中捧着一只粗陶杯——那是雁子生前挨家挨户收集的老物件,曾用来盛过药汤、泡过槐花、也装过孩子们的第一口井水。
雷声炸响的刹那,十七口井同时泛起涟漪。
不是水波,是青金色的光纹,一圈圈荡开,倒映在夜空下的水面竟浮现出无数剪影——有人低头写字,有人翻档案夹,有人撑伞走在雨中朱雀门下……全是孟雁子。
她的动作被拆解成帧,重复播放,像是城市记忆自动唤醒的残影。
一个穿校服的少年颤抖着捧起陶杯,俯身舀水。
井水入口冰凉,下一瞬,他瞳孔骤缩,脱口而出:
“《朱雀社区邻里公约》第一条:禁止高空抛物,阳台晾晒不得超出栏栏十五厘米;第二条:宠物外出须牵绳,粪便即时清理……第三条……”
一字不差,连标点停顿都分毫不差。
那是三年前雁子逐户宣讲时录下的音频,早已随她离世封存于档案室深处。
可此刻,竟由一名从未参与修订的高中生完整背出。
人群鸦雀无声。
雨水终于落下,起初是零星几点,随即倾盆而下。
但无人起身避雨,他们只是默默将陶杯举高,让井水承接天降之霖,如同举行一场无名的祭礼。
子夜,风停雨歇。
老启提着煤油灯巡井,脚步缓慢却坚定。
他每走一口井,便轻抚铜铃,确认其仍在微震。
可当他行至第七口井时,忽地驻足。
井壁上,浮现出两行字。
一行清瘦工整,右撇带弧,是雁子抄写档案时的习惯笔迹:
“我记住了所有,却记不住我们的未来。”
另一行则由细密符号构成——调酒术语、温度刻度、心跳频率曲线交织成图,末尾缀着一杯倾斜的咖啡轮廓,蒸汽断线,冷意透纸:
“情绪配方:凉咖啡,热回声。”
老启的手微微发抖。
他伸手触碰那字迹,指尖传来温润的潮意,仿佛石壁之下藏着脉搏。
“你们没走……”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如磨石,“你们活成了城的习惯。”
风忽起,蓝花摇曳,墙根下不知何时生出一簇簇青金丝絮,如雪纷飞,缠绕井栏,轻轻落在陶杯边缘。
而在老启身后,社区值班室的窗缝里,一张泛黄纸条静静躺在抽屉深处,一角微露,墨迹隐约可见——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