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停下脚步。
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额头薄汗。
她望着窗外双生槐的新绿,轻声说:“小忆,我以前总觉得,记住他就能留住爱。可昨晚我发现……”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我的大脑在拿他填窟窿。填我妈走后空的那块,填社区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的那块。”
她抬起眼,眼底有光在晃:“如果记住他是以忘记我自己为代价,那我宁愿——少爱一点,多活一点。”
月亮爬过双生槐的枝桠时,雁子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李咖啡的语音列表。
最上面那条是三个月前的:“雁子,我在阿姆斯特丹梦见双生槐开花了。”
她听了七百三十二次。
风裹着槐花香钻进领口,她打了个寒颤,指尖悬在“永久删除”键上,像悬着根烧红的针。
“叮”的一声,是系统提示音。她闭了闭眼,按下。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人拿锤子砸核桃。
雁子蜷在石凳上,指甲掐进掌心,眼前闪过灰白的裂痕,像老城墙脱落的墙皮。
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听见血液在耳中轰鸣,听见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母亲的笑声:“亚亚,慢点儿跑!”
意识模糊间,她“看”见七岁那年的自己。
扎着羊角辫,牵着穿蓝裙子的女人的手,走在城墙根下。
阳光透过柳枝洒在母亲裙角,碎金般的光斑随着脚步晃动,像一片会流动的海。
母亲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织毛衣磨出的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
“妈……”她呢喃着,眼泪渗进石缝里,“我终于……看见你了。”
林医生助手盯着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RI)对比图,鼠标光标在颞叶灰斑处停留了三分钟。
旧图里那块阴影像团浓云,新图里却淡成了片羽毛,缩小了0.3毫米。
“你不是在失去记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你是在夺回叙事权。”
她点开小忆的微信,把脑图截图发过去,附言:“她不是病例,是突破。”
次日清晨,小忆的讲座ppt多了一页。
标题是新写的:《遗忘,是记忆的另一种深情》。
案例部分用红笔标着:“有一个女人,为了记得自己是谁,删掉了最爱的人说过的梦。”
深夜的工坊飘着槐花露的甜香。
雁子站在吧台前,握着半支铅笔。
木头上有李咖啡刻的歪歪扭扭的“老酒馆”三个字,被她用砂纸磨掉过,又在某个醉酒的夜晚重新显了形。
她在便签纸上写:
我记得你问“你冷吗”。
我忘了我当时有没有笑。
但现在,我记得——我想笑。
手机屏幕亮起时,照片里的三行字带着暖黄的光晕。
她设成壁纸,转身时,月光正落在靠窗的石凳上。
风穿过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说一句没说完的话。
她没回头,却第一次觉得,有些话不必记住,也能在心里生根。
窗外的双生槐在夜色里轻轻摇晃。
雁子望着石凳上的月光,忽然想起社区公告栏空着的位置。
明天,她想,该贴张新告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