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时,后颈被什么碰了碰——是大周举着录音笔,红色的录音灯在暗处亮得像颗小太阳。
今天开始,他对着空吧台说,声音比任何一次调酒时都轻,想喝酒的人,先讲段没说出口的话吧。
第一个访客是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进门时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火车票。
他坐在吧台前,喉结动了动:我爸走那天......我在工地赶工,没赶上最后一面。李咖啡闭着眼,左手在半空轻轻摇晃,像在摇一杯没有酒液的摇酒器。
男人端起面前的白水抿了一口,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呜咽:这味道......像我爸拍我肩膀的感觉,他总说娃,别怕
大周的录音笔红灯闪得更勤了,笔帽上沾着他刚才记笔记时蹭的墨水。
李咖啡没睁眼,他能听见空气里漂浮的情绪——有未说出口的悔,有不敢落的泪,还有被时间埋了太久的、想被听见的渴望。
凌晨四点,许婉如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她手里提着个铁盒,铜锁泛着温润的光,显然被摩挲了许多年。这是我姐的钥匙,她把铁盒放在雁子桌上,老酒馆的门,和她在城墙根下那间小屋的门。
调酒单原件在最底下,她指了指盒底,还有那枚桂花发卡,是我姐二十岁时攒钱买的。
雁子伸手去接,指尖碰到铁盒时,突然被烫了一下。
许婉如的手覆上来,温度透过铁盒传过来:我替姐姐活了三十年,现在,轮到你们替我们活着。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泪:别怕记不住未来......只要你们还在彼此身边,就没人真正消失。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让雁子想起许婉如今天在老酒馆说的话:我恨过她替我活,可我也怕她替我死。现在铁盒里的温度,是两个女人跨越三十年的、终于能放下的重量。
老药婆是踩着晨露来的。
她拎着个蓝布包,布角绣着褪色的并蒂莲,掀开时露出一小包晒干的草药,叶片蜷曲着,有股清苦的香。这是当年给婉如配的心安散,最后一剂,她把药包塞进李咖啡手里,若有人替我喝完那杯酒,就交给他们
咖啡捏着药包站在新吧台前,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他手背投下槐苗的影子——那是他今早刚种下的,嫩芽上还沾着晨露。
他蹲下身,把草药轻轻撒在槐苗根部的土壤里,碎叶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像撒了把会呼吸的星星。
原来我们调的不是酒......他对着槐苗低声说,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是让那些说不出口的痛,有个地方落下。
月上中天时,雁子登上了古城墙。
春风裹着护城河的水汽扑在脸上,她摸出发间的桂花发卡,金属在月光下泛着暖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咖啡发来的照片:新吧台的木头上多了道刻痕,旁边用马克笔写着给所有终于敢说的人。
她望着记忆馆方向——那里明天就要开幕,展柜里会摆着许婉如的老照片、那瓶之酒,还有大周的《无声调酒录》。
风突然大了些,一片槐叶打着旋儿飘进她掌心,叶脉细密得像年轮,每道纹路里都藏着被听见的沉默。
她对着月亮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又聚拢,我记住了所有,可这一次,我选记住爱。
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条未读短信跳出来:西安市气象台23:58发布暴雨红色预警,西槐巷低洼区水位已逼近历史极值......
槐叶在她掌心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