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杯酒不一样,苦在舌尖炸开,回甘却从喉咙漫上来,像有人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按了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翻到相册,指尖悬在“李咖啡”的文件夹上——三天前她鬼使神差删了所有合影,不是因为愤怒,是怕看到他在樱花树下给她拍的歪头照时,会同时想起三个月前他说“我们这样太累了”的语气。
此刻文件夹空得刺眼,她却突然松了口气——有些画面,或许不该存在于128G的存储空间里。
她打开备忘录,未发送的消息还停在“如果爱是一道题,解对了,算不算赢?”。
光标闪烁着,她删掉整行字,重新输入:“如果我不记得,你还会在吗?”发送键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按了退出。
“姐,老陈说‘古城记忆地图’项目要用你的复原图!”小周举着平板冲进办公室,屏幕上是她画的七十二条爬山路线,“他说你记的路线比GpS还准!”
孟雁子盯着屏幕,三千条居民诉求、四百一十六条李咖啡的口头禅在眼前闪过。
小周的声音突然变远:“姐,你记这么多,累吗?”
累。
她想。
累到每次看到李咖啡调新酒时的侧脸,都会想起他上个月说“你总用记忆给我打分”的眼神;累到帮王奶奶找走失的猫时,会同时想起李咖啡去年帮她找丢失的工牌,蹲在垃圾桶边翻了半小时;累到连呼吸都像在翻一本永远翻不完的旧账。
她点开文档备份,鼠标悬在“删除”键上。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落在她三年前记的第一条居民诉求上:“302室张大爷需要助行器”。
手指按下的瞬间,所有文字化作碎片,只留下她新写的那句:“有些事,不该被记住,该被经历。”
老酒馆的暖气开得很足。
李咖啡往第7号酒里滴入最后一滴血时,马姨的围裙角扫过吧台:“这酒酸得慌,你加什么了?”
“雁子窗台的桂花,她录音笔的磁粉,还有——”他用棉签压了压指腹的血珠,“一点疼。”
马姨抿了一口,眼泪立刻涌出来:“苦得人想说话。”
他望着靠墙的空座位,那里总摆着雁子的保温杯,杯身贴着“社区服务标兵”的贴纸。
“她总说我不稳定,”他用布擦着吧台,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她才是那个把每段关系都锁进记忆保险箱的人。”
窗外,老陈的军大衣扫过积雪。
他往酒馆里瞥了一眼,吧台上两只咖啡杯,一只是空的,杯底沾着桂花渣;另一只剩半,液面的弧度像极了那年爬草链岭,两人分喝一瓶水时,瓶身倾斜的角度。
社区档案室的百叶窗漏进斜斜的光。
孟雁子抱着一摞旧档案走过,阳光里浮着细尘。
最底下的牛皮纸袋突然裂开,一张老照片滑出来——照片里是二十年前的朱雀门,城墙上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个玻璃瓶子,瓶身上沾着山土。
她蹲下身捡起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1998年春,雁子与山风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