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茫茫无际的林海雪原。齐膝深的积雪吞噬着每一分力气，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冰碴碎裂的刺耳声响。队伍像一条负伤的巨蟒，在纯白的世界里蜿蜒爬行，身后拖出的杂乱痕迹，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盖，却也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暗红斑驳——那是冻裂的脚掌渗出的血，或是伤员们无法抑制咳出的血沫。
突围时的两千余人，经过连续几天不分昼夜的亡命奔徙，以及在几条山隘路口与日军追兵的小规模、高烈度的遭遇战后，此刻还能勉强跟上队伍的，已不足一千五百。非战斗减员的速度，远比战斗损失更触目惊心。
严寒是第一个敌人。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呵气成冰。战士们身上的棉衣早在突围时的摸爬滚打和被树枝刮扯中变得破败不堪，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寒冷。冻伤像瘟疫一样蔓延，几乎每个人的手脚、耳朵、脸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红肿、溃烂。有人走着走着，脚趾就失去了知觉，变成青紫色，最终坏死脱落。夜里露营更是噩梦，不敢生火暴露目标，只能几个人挤在雪窝子里，靠彼此的体温勉强维持，常常一觉醒来，就有人再也无法起身。
饥饿是第二个敌人。突围时携带的少量炒面、苞米饼早已耗尽。茫茫雪原，除了冻得硬如石头的野果和偶尔惊飞的鸟雀，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战士们开始啃食树皮，煮皮带，甚至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欺骗着辘辘饥肠。体力在飞速流逝，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司令…喝口热水吧…”警卫员小刘将一个磨得发白的搪瓷缸子递给杨帆，里面是刚化的雪水，还漂浮着几点未融的冰渣。
杨帆接过，抿了一小口，冰水划过喉咙，如同刀割。他看着身边一个靠着树干喘息的小战士，那孩子嘴唇干裂发紫，脸上布满冻疮，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杨帆默默将缸子递了过去。
“不…司令，你喝…”小战士虚弱地推拒。
“这是命令！”杨帆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他环顾四周，队伍稀稀拉拉，许多人拄着树枝当拐杖，互相搀扶着才能前行。陈明的眼镜腿断了一边，用细绳勉强绑着，镜片上全是哈气凝成的冰霜。青山的旧伤在严寒中复发，走路一瘸一拐，却始终不肯坐上担架。铁柱的左臂在最后一次阻击中被子弹擦伤，伤口冻得发黑，他只是用破布胡乱缠着。
“不能停下！鬼子就在屁股后面！”杨帆嘶哑着喉咙鼓劲，但每说一句话，都感觉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
更可怕的是绝望的情绪在悄然滋生。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崩溃，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有人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甚至出现了个别逃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抓住他！他想投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和拉扯声。
杨帆快步赶过去，只见王老蔫和两个保卫科战士，死死按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战士。那战士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白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求生欲。
“司令…我…我不想死…我娘还在家等我…”战士看到杨帆，涕泪横流。
杨帆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可能才十七八岁的孩子，看着他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脱了形的脸，所有的斥责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蹲下身，轻轻掰开战士紧握白布的手，声音低沉而疲惫：“站起来。跟着队伍走。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还要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