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杜甫兄那因操劳而染尘的衣衫下亮得惊人的眸子,看着韩揆那在俗世责任中越发凝实如渊的气场,看着阿东那口在黢黑脸庞上格外耀眼的白牙,再看看激动得眼巴巴看着杜甫、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字的萧叔子……心中那簇为茶仓点燃的火苗,在这暖阳下的工地上,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坚定。
“好了!”
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萧叔子那依旧难以抑制、如同咏叹调般的低低抽泣,也盖过了工地上繁忙的噪音。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几位性格迥异、境遇不同,却因同一个目标而在此相会的人:杜甫兄的疲惫与欣慰,萧叔子的狂喜与卑微,韩揆的沉稳与了然,阿东的精干与热切,最后是身旁李冶那双在阳光下流转着璀璨金光、含着笑意和期待的眸子。
一种沉甸甸却又澎湃的力量感在胸膛里奔涌、堆积、冲撞着五脏六腑,似乎要从喉咙里直冲出来!
“茶仓已成,地基已稳!规矩已立,章程明确!师资齐备,群贤毕至!”我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坚定,声调也略微拔高,在这充满生机的新生之地上回荡,“待这收尾的一砖一瓦彻底安置妥当,咱们,就在此地!”我抬起手,画了个圈,指向那栋刚铺好台阶、油漆味都还没散尽的主堂大门,“开个正正经经的会!详议三件大事!”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脸上。
“其一,后续课业如何安排?文武如何搭配?孩子们如何划分班次?总要有个详尽的法度!”
“其二,人员职司如何划分?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条理方得清明!”
“其三,”我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问出了核心,也是我们汇聚于此最终要追寻的答案,“这‘茶仓’,今后究竟要走向何方?我们这群人,究竟要把这地方,走成一条什么样的路?!”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新柳和远处工匠叮当作响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韩揆迈步上前,沉稳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贤弟高瞻远瞩,此事确是根基,关乎长久,不可不议。”
杜甫点了点头,“此事由我来办!”话毕又指引着我们,边走边说。
主堂:轩敞大气,采光极好。巨大的松木梁柱尚未上漆,散发着原始的自然气息。“这里是日后开蒙讲学的主要场所!窗户开得大,亮堂!后面还留了空间,日后若是人多了,再摆几排条案也绰绰有余!”杜甫兄指着几处墙角,“你看,这里、这里、还有那边墙角,都砌了壁炉!冬天烧起炭来,整个大堂暖烘烘的,墨汁都不会冻住!孩子们也不怕挨冻!”
西厢房:被分隔成数个稍小的房间。“这里计划做书房和手艺课室!”杜甫兄介绍,“识字、算术、绘图,甚至日后教些编织、木工的初步手艺都在此处。窗纱用的是顶透亮的素纱,透光不透风,还不挡眼!”有几扇窗棂确实还空着,等待最后安装。
东厢房:则是通铺和隔间混搭的结构,布局规整。“大部分孩子住通铺,热闹些互相有个照应。靠北这几间小的,”杜甫兄指着一排有隔断的小房间,“留作先生们休息处和特别用功孩子的单间。屋脊瓦已经返工重铺好了,再没毛病!”他语气里带着点监工的得意。
后厨大院:这里最是热火朝天。巨大的土灶砌得整整齐齐,正冒着腾腾热气,几口大锅分别焖着粥、熬着汤、蒸着馍馍,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旁边一溜小灶眼也生好了火,火苗温顺地舔舐着小锅底部。一位临时请来的厨娘正忙活着,阿东手下的一个小伙计在旁帮忙看火。“这灶火,好!煮百十人的饭食不成问题!”杜甫兄摸着胡须,看着那飘散的白汽,颇感满意。
后院空场(演武场):这是我们走向的最后一站。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一块铺着崭新巨大青砖的开阔场地,约莫有半个蹴鞠场大小。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二月天!真是壮士!),喊着号子,在工头的指挥下,用巨大的石碾子来回碾压夯实的地基。铺好的青砖在阳光下泛着规整的冷光,平整得如同镜面。未铺的区域,泥土紧实,显然是下过大力气夯筑过的。
“这片地方,绝对是重中之重!”杜甫兄声音洪亮,盖过号子声,指着这片偌大的场地,眼中闪烁着光芒,“月娥姑娘来看过,说这地面硬得跟老城墙根似的,特别适合跑跳!她已经在琢磨着弄些什么木桩、藤牌之类的演练器具了!”他兴致勃勃,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十岁。
“这青砖,特意要的厚方砖,一块赛一块的结实!铺上去,再用这石碾子细细碾平!甭管多大的雨,绝不起泥!冬天扫雪也方便!”他踢了踢脚边一块待铺设的砖石,“东子这小子,昨儿个拍着胸脯说这地儿以后就是他教飞镖的主场了!说一定给铺得板板正正,绝不绊脚!”他学着阿东那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惟妙惟肖,引得旁边的阿东黑脸一红,咧嘴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