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通道内的寂静被粗重的喘息声填满。冰冷的金属地板贪婪地汲取着x0-17体内的热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鼻腔里残留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过度消耗后肌肉的酸痛和神经末梢的刺麻感。手背上那短暂的灼热早已褪去，留下一种空乏的虚弱，仿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搅乱机器人的力量抽走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林小七的状况稍好，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迅速检查了通道内部，确认没有idiate的威胁，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点压缩口粮和一小瓶水，扔给x0-17。
“吃。补充能量。你的身体消耗远比看起来大。”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x0-17没有拒绝。味同嚼蜡地吞咽着那坚硬的食物，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烧灼般的干渴。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努力调匀呼吸，试图压下体内那种失衡的、细微的耳鸣般的残余嗡鸣。
“我……控制不住它。”他声音沙哑地承认，带着一丝挫败。那力量强大却危险，如同徒手抓握闪电。
“预料之中。”林小七检查着复合弓的弓臂，语气平淡，“‘幽灵代码’不是工具，更像是……共生体，或者寄生体。你需要学习它的‘语言’，它的节奏，而不是强行命令。”她看了一眼他依旧有些颤抖的手，“刚才最后那一下，你是在模仿什么？”
“那种……冰冷的清理指令的感觉。”x0-17低声道，“‘净除协议’。”
林小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果然……它在学习，也在诱导你使用更危险的模式。那种模式的消耗和反噬你也看到了。”她收起弓，蹲在他面前，目光锐利，“记住那种失控和虚弱的感觉。那是你的边界。在找到更好的方法前，宁可不用，也不能过度透支。”
她站起身，走到通道另一头，那里似乎有一个老旧的电子门禁，但屏幕是黑的。“这条通道是旧时代维护人员用的应急路线，应该能避开大部分主流监控，通往……靠近‘记忆苔原’边缘的某个出口。”
记忆苔原。织网者任务指向的地点，老爹讳莫如深提及的名字。
“那里……有什么？”x0-17问。
“废墟中的废墟。”林小七尝试激活门禁，但毫无反应，她开始检查旁边的线路面板，“‘摇篮’建设初期最大的数据中枢和生物样本库之一。后来据说发生了一场catastrophic（灾难性的）级事故，不是爆炸，而是某种……‘数据瘟疫’或者‘意识泄露’。整个区域被彻底隔离废弃，物理层面和网络层面都是禁区。据说那里面的东西……能扭曲人的认知。”
她撬开面板，露出里面纠缠混乱的线缆，拿出多功能工具开始尝试bypass（绕过）门禁。“织网者让你去那里溯源异常，要么是他\/她知道里面有‘摇篮’都不愿意触碰的东西，要么……就是一个让你去送死的陷阱。”
“你觉得是哪种？”x0-17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概率各半。”林小七头也不抬，“但老爹的态度有点奇怪……他似乎暗示那里可能有‘答案’。”她成功接驳了两根线缆，门禁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起了黯淡的绿光，发出解锁的“咔哒”声。“准备好，门后面不知道是什么。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警惕，别轻易相信你的感官。”
沉重的气密门向内滑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涌了进来——不是单纯的腐败或化学味，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臭氧、某种甜腻的腐烂有机物、以及……极淡的、仿佛亿万人在低语后残留的思维尘埃的味道。
门后的景象让x0-17呼吸一窒。
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废墟。没有冲天的火光和断裂的钢结构，而是一种……**凝固的腐朽**。
巨大的、如同教堂穹顶般的空间望不到头。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菌毯般的物质，踩上去柔软而湿滑，微微下陷，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噗嗤声。在这菌毯之上，矗立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半是有机半是机械的**增生结构**。
它们有些像是巨大化、扭曲化的大脑组织，灰质的褶皱间镶嵌着破碎的电路板和光纤；有些像是无数台老式服务器机柜融化后又重新凝结成的怪异雕塑，表面覆盖着发光的苔藓和缓慢蠕动的粘液孢囊；更远处，还有一些如同被放大了千百倍的、干枯的神经元细胞，它们的“轴突”和“树突”由废弃的线缆和管道构成，相互连接，形成一个庞大而死寂的神经网络，蔓延至视野尽头的黑暗之中。
空气中漂浮着微弱的、如同极光般的能量絮流，色彩诡异，无声地变幻着。整个空间异常安静，那种低语般的声音并非来自听觉，而更像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细碎，混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悲伤、狂喜和绝望的碎片。
这里就是记忆苔原。一个巨大的、腐烂的、暴露在外的集体意识坟场。
“跟紧。”林小七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拔出了格斗刀，刀刃在诡异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芒。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特别柔软或正在缓慢蠕动的区域。
x0-17紧随其后，探测器屏幕在这里完全变成了杂乱无章的雪花，偶尔会爆出一连串红色的错误代码，显然这里的能量环境已经超出了它的处理能力。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视觉和直觉。
脚下的菌毯似乎有生命般，在他走过之后，缓慢地弥合脚印，甚至隐约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如同脉搏般的蠕动从地底深处传来。那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变得更加清晰了，像冰冷的潮水，试图涌入他的脑海。
***碎片**：……承诺过的天堂……绿色的田野……为什么这么冷……
***碎片**：……编号K-77请求意识上传……为了永恒的宁静……
***碎片**：……错误！错误！无法断开连接！放我出去——！
***碎片**：……妈妈……星星……好看……
无数破碎的思绪、情绪、记忆片段，如同无形的碎片，撞击着他的意识屏障。他感到一阵阵头晕和恶心，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来抵御这种侵袭。
林小七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她的步伐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迟疑，握刀的手更紧了。
“屏蔽力场效果在这里很差。”她低声道，拍了拍腰间那个古老的金属盒子，它的指示灯正在不规则地快速闪烁，“这里的‘背景噪音’太强了。加快速度，找到异常源头的迹象，然后立刻离开！”
他们深入苔原。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他们看到一些增生结构内部，似乎冻结着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被琥珀包裹的昆虫；看到一些巨大的、如同泪滴般的半透明孢囊，里面悬浮着不断变化的全息影像，播放着某些人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片段，循环往复；甚至看到一株由无数张破碎的数据芯片构成的“树木”，它的“枝条”上悬挂着干瘪的、如同脑组织般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