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天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模模糊糊渗进小餐馆的花布窗帘。
陆远握着锅铲的手突然发颤,金属柄硌得虎口生疼——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到灶台前的。
昨夜“百城共炊”的烟火气还萦绕在鼻腔,可记忆里那些翻涌的炊烟、十二口冷锅腾起的黑雾、铁釜老人颤抖着捧起旧饭盒的画面,此刻都像被揉皱的报纸,字里行间全是模糊的褶皱。
他低头看炒锅里的蛋炒饭,油星子在焦黑的葱花上凝成块,米粒黏成黄褐的团,和昨夜那碗裹着星光的“发光炒饭”判若云泥。
“哥哥,你放盐了吗?”
童声从记忆深处浮起。
陆远的手指无意识抠住锅沿,那是三年前在福利院,小桃踮着脚扒着灶台问他的话。
他张了张嘴,想应一句“放了两勺,小桃的那份少半勺”,可舌尖刚触到炒锅里的饭粒,喉头就泛起钝痛——咸?
淡?
他尝不出来了。
“老板!”
小灰端着洗到一半的碗从后厨冲出来,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你...你额头全是汗!”少年凑近时抽了抽鼻子,“这饭味儿不对啊,昨晚那锅能熏得凌霜耳尖红的香气呢?”
陆远想笑,却扯得嘴角发酸。
他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眼尾泛青,瞳孔像蒙了层雾。“可能...火候没控制好。”他虚虚扶着灶台,踉跄了半步,“我去巷口透透气。”
巷口的风裹着晨露的凉,却没吹醒他混沌的脑子。
刚拐过墙角,后腰突然抵上一片冰凉——是凌霜的剑鞘。
女特工不知何时卸了外甲,黑色战术服裹着利落的肩线,发尾还沾着昨夜与封锁部队对峙时的草屑。
“你昨天没睡。”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却在扫过陆远涣散的眼神时软了半分,“脉搏跳得像擂鼓,走路左脚绊右脚。”
陆远想反驳,可喉咙里涌上来的话突然卡壳。
他想起昨夜凌霜举着剑站在店门口,耳尖被饭香熏得通红的模样;想起她把最后半块红烧肉塞进他碗里时,用剑鞘敲他手背说“不许让”的凶样。
现在她垂着眸,指尖轻轻搭在他腕间测脉搏,倒像在检查一件易碎的瓷器。
“睡了,就是梦太多。”他扯出个笑,“梦见小时候我妈端着饭追我满院子跑,我边跑边喊‘等会吃’,结果等会...就再也没机会了。”他望着自己掌心,那团金焰本该像活物般跃动,此刻却暗得像将熄的煤块,“现在轮到我喊人吃饭,可喊着喊着...就不记得该喊谁了。”
凌霜的指节骤然收紧。
她转身抽出战术匕首,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啦一声——一道半人高的银线从店门延伸到巷口,“今天起,没人能靠近你十步内。”她插回匕首时,刀刃在晨光里晃出冷光,“除非我放行。”
废区边缘的老槐树沙沙响着。
焚灶婆婆拄着枣木拐杖,白须被风掀起又落下。
她望着小餐馆方向,看陆远第三次把焦糊的蛋炒饭铲进垃圾桶,看凌霜像座冰山似的立在银线后,看小灰蹲在台阶上偷偷抹眼睛。
“火种要换主了。”她轻声叹气,布满老年斑的手摸向怀里的粗布包,掏出半块焦黑的饭——那是十年前她在火场里抢出来的,原主是个为救三个孩子被压在房梁下的年轻厨子。
她把焦饭轻轻放在石阶上,转身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吧嗒吧嗒的嚼声。
“第九代?”
老乞丐蹲在石阶上,破棉袄露出棉花,嘴角沾着焦饭渣,“心还热着,可锅冷了。”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那娃娃掌心里的火,在找新窝呢。”
焚灶婆婆的拐杖顿在地上。
她望着老乞丐——那是十年前被焦饭救过命的流浪汉,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你...见过前八代?”
“见过。”老乞丐把最后半块焦饭塞进嘴里,“每代灶王爷交印时,都得先忘了自己做的第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