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灰色的屋檐时,陆远听见了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
他撑着墙直起腰,后颈被雨水泡得发皱,却在看清巷口那口泛着油光的铁锅时,突然笑出了声。
刀疤陈正踩着积水往这边挪,右肩扛着锅耳,左胳膊被三个穿围裙的汉子架着——其中一个是卖灌汤包的老张,另一个是开麻辣烫摊的阿芳,连平时总板着脸的卤味店王婶都在,手里还攥着半卷红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良心灶联盟”。
“陆老板!”刀疤陈的嗓门震得雨棚直晃,他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此刻却咧着嘴,活像块裂开的老榆木,“昨儿夜里我在面馆翻箱倒柜,找着口压箱底的百年老铁锅!他们说封锁线不让生火,我偏要抬过来——”他重重把锅墩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阿芳的裤脚,“今儿不做生意,就问一句——谁家没饿过?谁妈没做过饭?”
人群“嗡”地炸开了。
老张摸出兜里的电池,往铁锅底下一垫;阿芳从包里掏出蜡烛,一根接一根插成圆圈;王婶的红布“刷”地展开,被风卷着飘向半空。
陆远看见街角卖煎饼的小哥蹲在地上,用打火机烤着铝制饭盒,蒸汽裹着葱花味往上蹿;二楼阳台的老太太探出头,把蜂窝煤炉吊下来,煤块烧得噼啪响。
“这是……微型良心灶?”凌霜抱着小桃站在他身侧,伞骨上的水珠滴在小桃额角,孩子正舔着嘴角的饭粒,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樱桃。
女特工的枪套还松着,此刻却松开了手,“他们在模仿你昨晚的做法。”
“不是模仿。”陆远望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夜雨里老陈举着的机油灯,王婶烧到底的蜡烛,小李的手机闪光灯——原来这些光从来就没灭过,只是一直藏在每个会做饭的人手里。
他蹲下来,用指腹蹭了蹭小桃的脸蛋,孩子立刻抓住他的小拇指,“他们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锅。”
监控室的警报声在这时炸响。
苏曼把最后一帧画面拖进时间轴时,投影仪的光正扫过她眼下的青黑。
废弃影院的座椅上落满灰尘,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跪坐在放映机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十年前她做美食探店时,总嫌食客的笑脸“太土”;此刻她把存了满硬盘的笑脸全翻出来,用延时动画串成一条河:穿校服的学生咬着糖糕笑,送外卖的小哥捧着热粥笑,白发奶奶夹起红烧肉笑……最后一帧是小桃,烧红的小脸咬着甜饭,眼泪在睫毛上挂成串。
“锅铲响,肚子胀,妈妈的饭香翻山岗……”她哼着跑调的童谣,把自己录的童声混进音轨。
当画面投到政府大楼外墙时,整面玻璃幕墙都亮了,小桃的笑脸被放大到二十层楼高,字幕像藤蔓似的爬上去:“他们禁止烟火,但禁不住想念。”
监控室里,新来的小张正咬着包子看屏幕。
他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包子滚进了控制台缝隙——那面墙他盯了三天,每天都是“注意用火安全”的标语,此刻却像突然活过来,每粒像素都在发光。
“队、队长!”他扯着嗓子喊,手忙脚乱去按报警键,却在触到按键的瞬间停住了。
控制台的红灯在他眼镜片上跳动,他望着屏幕里小桃的笑脸,突然把报警键按成了暂停。
“就……就看五秒。”他小声嘟囔,喉结动了动,“我妈蒸包子时,我也这么笑过。”
烟鬼李的氧气面罩起了雾。
他躺在发霉的凉席上,右手攥着打火机,左手的氧气管连着自制的铜管——那是他用输液管和喝奶茶的吸管缠的,管壁上还贴着“加油”的便利贴,是对门小丫头写的。
“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氧仪的数字跳到78,却仍咧着嘴,“老陆说……做饭要先……先点燃心火。我烧不了菜,但我能……能点灯。”
打火机“咔嗒”一声。
蓝色火苗顺着铜管窜出来,舔上窗台上的陶碗——里面只有清水泡着的米,是他让小丫头从粮站偷的半把。
米在水里轻轻晃,被火苗映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金。
烟鬼李的浑浊眼睛突然亮起来,他看见米里浮起了人影:是小时候蹲在灶台边的自己,是妈妈掀起锅盖时腾起的白雾,是爸爸用锅铲敲他脑袋说“小馋猫”。
“拍、拍下来。”他对举着手机的小丫头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标题就写……‘肺都烂了,心还烫着’。”
中午十二点,陆远的掌心突然发烫。
他正靠在残墙上给小桃擦嘴,那点金焰原本弱得像将熄的蚊香,此刻却“轰”地窜起三寸高。
凌霜的伞“啪”地合上,她敏锐地转头望向街道——不止他们,整条巷子的旧锅都在升温。
卖煎饼的小哥的铝饭盒“叮”地响了一声,锅底浮出淡金纹路;王婶的卤味锅“咕嘟”冒泡,连冷了的卤汁都开始翻滚;二楼老太太的蜂窝煤炉早灭了,可铁锅还在发烫,蒸汽裹着饭香往天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