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无味之城中央广场像口倒扣的铁棺材。
铅灰色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数千人列成方阵,军装与便服在风里翻卷,每个人掌心都攥着白色药片——那是“清灶仪式”的最后一步,服下后味觉神经将麻痹七十二小时,彻底斩断对“旧味道”的执念。
高台上,铁釜的独臂按在行军锅沿。
他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锈铁:“仪式开始前,我有句话……”
话音未落。
风突然打了个旋儿。
广场西北角的排水沟里飘出一缕甜香,像熬化的麦芽糖裹着桂皮;东边通风口钻出股姜葱爆锅的热乎气,混着点焦糊的锅巴香;连脚下裂缝的砖缝里都渗出股子奶香,是煮得滚圆的酒酿圆子在瓷碗里撞来撞去的甜。
人群骚动了。
穿迷彩服的老兵猛地撕开干粮袋,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在手里捏成渣,他却瞪圆眼睛——喉间竟自动泛起红烧肉的脂香,是他退伍那天妻子蹲在灶前烧了三小时的味道,连锅铲碰着砂锅沿的“叮当”声都清晰得可怕。
扎马尾的少女突然捂住嘴呜咽,她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发高热,母亲端着阳春面坐在床头,竹筷挑着细面吹凉,汤里的虾米还带着海腥味。
可三年前母亲改嫁那天,她亲手摔碎了那只蓝边瓷碗。
阁楼里,断筷翁枯瘦的手指突然触电般抖起来。
他藏在怀里二十年的断筷“嗡”地轻鸣,两段黑檀木竟缓缓凑近,“咔嗒”一声严丝合缝——指向南边,那是他三十年前摔门离开米其林评审团的方向,当时他吼着“只评分子料理的舌头,不如剁了喂狗”。
铁釜的行军锅“哐当”砸在地上。
锅底映出的不是锈迹,是二十年前雪地里那顶红围巾。
他给冻得发抖的小女孩喂热粥,她吸溜着鼻子说“叔叔的粥比我爹的甜”,可第二天天亮,她的小手套还攥在他掌心,人却被雪埋了半截。
“我们……真的必须忘记这些才能坚强吗?”铁釜的独臂青筋暴起,他抓起脚边的药箱,铝制外壳在掌心硌出红印。
药箱里的白色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像下了场荒诞的雪。
他踉跄着走下高台,军靴碾过药片,“咔吧”声混着哭腔,“老子宁可记着疼,也不想当没心的锅!”
广场南端的幼儿园废墟上,陆远跪坐在瓦砾堆里。
他掌心的金焰顺着指缝渗进大地,像根看不见的线,串起全城十三处记忆碎片——那是他昨夜带着孩子们用粉笔画的“灶火引”,每个孩子指尖跃动的金光,都是他们最馋的那口饭:糖霜山楂、番茄炒蛋、外婆腌的糖蒜……
“别怕,手再攥紧点。”陆远扭头冲身后的孩子们笑,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破砖上,“你们不是在给我输送力量,是在给全城市民喂饭——就像你们奶奶偷偷塞给你们糖块时,怕被妈妈发现的那种小心劲儿。”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抽了抽鼻子:“陆叔叔,我想我奶奶的桂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