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混着被围观的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紧她的心脏。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想逃离这个见鬼的房间,逃离这些死了几百年还不安生的老祖宗。
奶奶不在楼下,或许又出去借钱或是找活计了。
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那座蒙尘的绣架孤零零立在窗边,旁边堆着几个敞开的樟木箱子,里面是乱作一团的丝线、画稿和零碎布片。
幽蓝色的弹幕依旧如影随形,在她眼前疯狂滚动,品头论足,恨铁不成钢。
她喘着气,视线扫过那些蒙尘的工具,扫过那些褪色的辉煌残影,最后落在一副被随意丢在箱底的破旧绣品上。那似乎是一副未完成的蝶恋花,颜色旧了,边缘也破了,可那只停在残瓣上的蝴蝶,却依然有着振翅欲飞的灵动。
鬼使神差地,她在绣架前坐了下来。
手指拂过冰凉的缎面,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从指尖悄悄蔓延。
弹幕还在吵。
【林氏第26代女林巧姑】:坐下发呆有什么用?线!先理线!】
【林氏第24代孙林文瀚】:理什么线!画稿!画稿都看不清了!重拓!】
【林氏第30代女林静】:不对!先配色!这色差得没法看!哎哟气死我了……
无数“专业指导”互相争吵,淹没了屏幕。
林未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仁一阵阵抽痛。她试图屏蔽那些声音,目光只死死盯着那只残破的蝴蝶。
怎么绣?
她怎么会知道!
烦死了……全都烦死了!
一股莫名的焦躁和蛮横冲垮了理智。她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把绣针——四五根长短不一的针被她胡乱攥在指间,像一把暗器。另一只手按住绢布,几乎凭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本能,手指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刺绣常识的、近乎粗暴的动作,猛地朝下刺去!
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毁灭感。
弹幕瞬间爆炸!
【!!!】【使不得!!!】【手!】【废了!料子也废了!】【逆子啊!!!】【祖宗基业——】
惊呼、怒吼、哀嚎挤满了屏幕,几乎要溢出那幽蓝的方框。
但下一刻,所有的弹幕,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喉咙。
时间仿佛凝固。
林未自己也愣住了。
预想中针断线缠、绢布破毁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那几根握在她指间的针,在即将触及绢布的前一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陌生的记忆,自行调整了微妙的角度和次序。她的手腕、手指,乃至整个身体,都陷入一种奇异的韵律里。
不是她在动。
是某种沉睡于血脉深处的本能,在这一刻,借着她的绝望和莽撞,骤然苏醒。
刺、捻、挑、拉……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带着一种近乎狂野的精准,针尖在薄薄的绢帛上下翻飞,穿梭自如。那根本不是她认知中的刺绣,更像是一场凌厉的舞蹈,一种古老的秘仪。
丝线被高速牵引,发出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色彩在她指尖流淌、交织,弥补着蝴蝶破损的翅缘,那速度、那技法,诡谲莫测,完全超出了那些正在围观的、见识过林氏数百年兴衰的列祖列宗的认知。
幽蓝色的直播屏幕上,空荡荡一片。
一条弹幕也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几百年的喧嚣只是一场幻觉。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
一行极其古老的、墨迹仿佛刚刚干涸、还带着颤栗的篆体文字,缓缓地、艰难地,从屏幕最上方飘过。
【林氏始祖林窈】:……这手法…
文字在这里停顿了片刻,像是执笔之人震惊到无法续写。
最终,那行字终于完整显现,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敬畏——
【……莫非是始祖娘娘…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