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端木珩这一走,一晃眼,竟已达八年之久。八年,多么漫长的时间啊。
八年,足以让本就患有沉疴的皇帝龙驭宾天,只留下九岁稚子萧昊继承大统;八年,足以让受命托孤的萧煜倚仗宗室之尊,将太尉端木桓的兵权步步蚕食;八年,更足以让上官氏全族倒向萧煜,独留嫁入端木府的上官徽,如履薄冰地周旋于血亲与夫族之间。
端木府的梅花开了又谢,上官徽立在听雪阁上,这八年来,她愈发沉默,素白的指尖抚过琴弦时,连曲调都透着谨慎克制。府中仆役常见她独自对弈,黑白棋子落盘无声。
“夫人,快要下雪了,回去吧。”挽梦在旁提醒道。
话音未落,上官徽只觉有清凉的水珠落在额头,纷纷洋洋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开始飘落。
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数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莹白的手心,转瞬化为了雪水,“听说北疆的雪,像盐粒一样粗粝。”她喃喃道。
挽梦见状,低叹一声,转身向楼下走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件红色大氅,轻轻披在了主子的肩头。
上官徽任由挽梦将大氅罩在她的肩头,目光却穿过纷飞的雪幕,望向了远处的皇城。
端木珩出征的第二年,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皇宫方向,忽然响起了大钟声,那是陛下驾崩的宣告。
那天,整个洛阳城银装素裹,武安王萧煜带着玄甲军接管了皇城四门,那时,太尉端木桓被急召入宫,回来时,脸色铁青,官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后来,她才知道,陛下临终前,竟然将九岁的少帝托孤给了武安王,这太过不寻常了,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说从景元十五年,那场城西血案发生后,陛下就已经不同寻常了,他的咳疾愈发严重,他不再勤于政事,朝臣奏对,也时常心不在焉,总是不等臣子说完便胡乱应允。更蹊跷的是,就在那段时日,陛下的近臣中书令却突然得了中风,卧床不起。而武安王的“顽疾”却经一位游方道人诊治,竟奇迹般痊愈了。
雪越下越大。
萧煜痊愈后,开始频繁出入皇宫,与陛下对弈品茗,谈诗论文,仿佛一对忘年之交。
而端木桓虽为太尉,手握兵权,却因康平失守,端木珩被贬北疆,在朝中的势力已是大不如前。
城西血案因端木珩的出征,再未被人提起,彷佛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抹去了一般,徒留那几条冤魂,在天地间哀嚎。
次年,陛下突发咳血之症,直至该年冬季,终因元气耗尽而驾崩。
九岁皇子即位那天,她曾作为命妇入宫朝贺,亲眼目睹了萧煜是如何在朝堂之上,以托孤重臣的身份,一步步将少帝控制在手中。他言辞恳切,神情悲悯,仿佛真的是为了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而少帝,那张稚嫩的脸庞上,还挂着懵懂无知的笑。
那一刻,她便知,这洛阳的天,怕是要变了。
上官徽至今还记得,那日宫宴之上,萧煜举杯向太尉端木桓致意,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得意与挑衅。
先帝驾崩后不到半年,端木桓便以年岁已高为由,上书请辞太尉一职,萧煜就势顺水推舟的准了,将他改任为了太傅,而太傅一职,自从三十多年前,石砚之以太傅之权,行谋逆之事被满门诛杀后,便再未有人担任,而今,萧煜将他改任为了有名无实的太傅,其意图,可想而知。
而端木桓,也似乎看穿了萧煜的意图,他并未多做挣扎,只是默默接受了这一安排。而后,更是索性称病不朝,彻底不理政事。
从前门庭若市的端木府,如今,却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