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内,一处被严密看护的僻静院落。
里屋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袁崇焕从未闻过的奇特药水气味。
袁崇焕脸色惨白,半倚在榻上,
右臂自肩部以下被绷带和夹板牢牢固定,动弹不得。
一根透明的细管连接着他右手背,
另一端悬挂着一个奇怪的琉璃瓶,瓶内浅黄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滴落。
昂格尔正仔细调整着滴速。
袁崇焕死死盯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屈辱的火焰。
他已经知道,废掉他右手的,正是眼前这少年所属的那支手段狠辣的“鬼军”!
他想不通,这群胆大包天、形同叛逆的凶徒,为何会出现在辽东?
他们想干什么?与东虏勾结?颠覆大明?
一想到此生再也无法执笔书写奏章、挥剑指挥若定,无尽的愤懑和绝望便涌上心头。
他猛地啐了一口,嘶声骂道:
“逆贼!尔等目无君父,残害朝廷命官,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已与建奴勾结,欲乱我大明江山?
本官……本官纵然只剩一口气,也要上奏朝廷,将尔等碎尸万段!”
昂格尔对他的怒骂充耳不闻,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调整好滴速,转过身,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道:
“这药是消炎的,能让你的伤口好得快些,
不易溃烂,日后或许能少受些罪。
不过,你这右手筋骨尽碎,华佗再世也接不回去了。
以后,想写字,就练左手吧。”
“你!”袁崇焕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
“我要见你们头领!那个‘白面鬼王’!
让他来见我!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昂格尔轻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们大当家不会见你的。
他说了,你这样的人,不配见他。”
“狂妄!!”
袁崇焕几乎要从榻上挣起,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更是怒不可遏。
昂格尔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悯,更像是看一个冥顽不灵的糊涂虫:
“你总是这样,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天下人都负了你。
殊不知,在你眼里的大逆不道,或许才是真正的拨乱反正。”
正当袁崇焕欲再发作时,外间传来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人未至,孙承宗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元素,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
有些事,是老夫该来跟你分说分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袁崇焕浑身剧震,
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
他哽咽着,哭诉道:
“督师!督师大人!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学生……学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此等酷刑,断送前程啊!”
孙承宗迈步走进里屋,看着得意门生这般凄惨模样,
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将领如今萎顿如风中残烛,
他心中一痛,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袁崇焕未受伤的左肩,
长长叹息一声,却未立即说话。
昂格尔默默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榻前。
孙承宗缓缓坐下,从袖中取出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递到袁崇焕面前,声音低沉:
“元素,你先看看这个。”
袁崇焕泪眼婆娑,抬起完好的左手,有些茫然地地接过那几张纸。
他疑惑地看向孙承宗,孙承宗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袁崇焕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目光落在纸页上。
刚一看到顶端的标题,他瞳孔骤然收缩,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那标题赫然是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袁崇焕传》!
他强压着心中的惊骇,一行行往下看去。
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
这纸上不仅巨细无遗地记录了他自科举入仕以来的种种经历,
连一些他自认极为隐秘、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心思,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始终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生!
当他看到后面,记载着天启四年以后,
乃至更遥远未来的事件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脑袋里嗡嗡作响,一阵阵眩晕袭来。
“……受命于新帝,慨然以‘五年平辽’自任,擢蓟辽督师……”
“……持尚方宝剑,以犒军为名,矫诏擅杀东江总兵毛文龙于双岛……”
“……建奴绕道蒙古,破长城而入,兵临北京城下,天下震动……”
“……遭朝臣弹劾,下诏狱,磔刑于市……”
“……京师百姓恨其引虏入寇,争啖其肉……”
“不——!!!”
袁崇焕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