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东门外的工地上,尘土飞扬。
袁崇焕一身便服,靴子上沾满泥点,
正站在新筑的城墙基址上,亲自督看民夫和军卒夯土砌石。
他眉头紧锁,不时指点几句。
一个亲兵快步跑来,低声禀报了几句,递上一卷文书。
袁崇焕接过,走到一旁稍显安静的棚下,展开细看。
起初他也就当成是一篇普通的文书,直到他真正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神情大变。
他越看越快,读到酣畅处,甚至忍不住低声道:
“好!骂得好!句句诛心!”
他立刻意识到这篇檄文的价值。
若能善加利用,正是激励麾下这些来自辽西,
与建奴有血海深仇的军民众志成城的利器,也能在道义上彻底将努尔哈赤打为蛮夷逆贼。
他几乎瞬间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其刊印散布。
但兴奋只持续了片刻。
当他再次看到“白面鬼王”和“鬼军”这几个字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缓缓将文书合上,背着手在棚内踱步。
这“鬼军”能写出如此檄文,能连挫林丹汗、袭破大同,其志绝非小可。
他们若在塞外坐大,甚至将触角伸向辽西,自己辛辛苦苦经营、
赖以立足的辽西将门和军心,会不会被其蛊惑、分化?
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必须将这“鬼军”的影响力隔绝在关墙之外。
他唤来一名书吏,沉声吩咐道:
“将此文多抄录些,在军中、城内适当流传,让将士百姓皆知奴酋之恶。”
书吏领命,正要离去,袁崇焕又加重语气补充道:
“然则,需得严令各营各堡,严禁与塞外任何不明势力,尤其是那所谓的‘鬼军’有所勾连!
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当晚,督师府书房灯烛长明。
袁崇焕亲笔起草奏章,一方面盛赞此檄文提振士气、揭露奴酋罪恶之功,
隐隐将其归因于自己经营辽西、联络蒙古带来的“义愤”所致;
另一方面,则笔锋一转,极力陈述“鬼军”形同流寇,
行事诡异,绝非王师倚仗,平定辽东之上策,
仍在固守关宁锦防线,倚重辽人,徐图恢复。
他必须确保,朝廷的战略重心,绝不能偏离他精心构筑的辽西舞台。
写完奏章,他搁下笔,走到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关外方向。
夜风凛冽,他心中算计更深:这“鬼军”,可用其势,却绝不能容其近身。
宁远城参将府内,烛火摇曳。
祖大寿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里反复看着那份辗转抄录来的檄文。
与袁崇焕的振奋和孙承宗的凝重不同,他脸上没什么激烈表情,
只有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在字里行间来回扫视。
看到痛快处,他嘴角微微扯动一下,心里暗道:
骂得好!努尔哈赤这老贼也有今天!
这檄文要是能让建奴内部乱上一乱,或者让那些蒙古墙头草心生顾忌,
他祖家在锦州、大凌河一带的田庄、商铺就能多几分安稳。
鬼军和建奴狗咬狗,他乐见其成。
但很快,他眼神就变得谨慎起来。
这“白面鬼王”和“鬼军”,到底是群什么人?
能打下大同,逼死代王,如今又抛出这等诛心之文,实力和野心都不可小觑。
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心里盘算着:
若是这伙人真能在关外搅动风云,重创建奴,或许……
或许可以暗中派个稳妥的人,试着搭条线?
乱世之中,多留一条路总不是坏事。
只要不留下把柄,就算朝廷也拿他没办法。
他祖家能在这辽西地界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份左右逢源的能耐。
可转念一想,他又警惕起来。
这鬼军行事太过狠辣张扬,完全不按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