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天命汗宫中,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子阴寒冷厉的气息。
努尔哈赤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坐榻上,半阖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沿。
他已年过花甲,须发皆已花白,
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依旧像秃鹫般犀利,带着一种浸透骨子里的多疑和狠戾。
自去年正式自辽阳迁都至此,沈阳便成了他俯瞰大明、经略蒙古的新巢穴。
大殿下方,几个风尘仆仆的探子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名专司蒙古事务的笔帖式(文书官)正躬身禀报,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回响。
“……大汗,漠南传来的消息,纷乱不堪,但有几件,多方印证,怕是确有其事。”
笔帖式小心的斟酌着用词,
“其一,明国大同镇确于三月中发生大规模兵变,镇城一度易手。
其二,代王朱鼐钧及其世子,据称已被杀,王府亦被焚毁劫掠。
其三,林丹汗的使者确已抵达北京,似在向明廷乞援。”
努尔哈赤敲击榻沿的手指停住了,眼睛缓缓睁开,寒光乍现:
“乞援?向谁乞援?难不成,他林丹巴图尔被明朝打破了胆?”
“回大汗,”笔帖式头垂得更低,
“蹊跷就在此处。传言纷纭,有说是一伙来历不明、装束诡异、
面涂青绿的‘绿鬼’或‘恶魔’自辉腾锡勒而来,先破了大同,
林丹汗西进的部落也遭了殃,损失惨重,故而才不得不向明朝低头……”
“绿鬼?恶魔?”
努尔哈赤一脸讥诮,随即眼神也变得愈发冰冷,
“哼,装神弄鬼!
是明朝那群没卵子的阉人编出来的鬼话,还是林丹汗这丧家之犬找的借口?”
他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第一反应便是这其中必有阴谋。
他甚至怀疑,这是明朝与林丹汗联手做的一个局,
目的就是引诱他这位“聪慧”的大汗去西边撞个头破血流。
侍立在一旁的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以及额亦都、费英东等重臣,神色各异。
大贝勒代善皱紧眉头:
“父汗,若真有强敌能瞬破大明雄镇,迫降林丹汗,其实力不可小觑。
但儿臣以为,更可能是明国内部生乱,
林丹汗想火中取栗,又怕我大金趁机西进,故而放出这迷雾来恫吓我等。”
四贝勒黄台吉则显得更为狡诈,他沉吟道:
“父汗,此事确有诸多疑点。
若乃明虏与林丹汗合谋,其代价未免太大,
代王乃明帝亲叔,岂是轻易可弃之子?
若真有其事,则这股力量……其动向着实难测。
无论何种情况,我军均不可轻动,当以静制动,查明虚实为上。”
努尔哈赤听着儿子们的议论,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定格在刚才禀报的笔帖式身上:
“科尔沁那边呢?奥巴洪台吉(科尔沁部首领)就没点准信儿?
还有晋商那几条狗,他们往来明国,就只带回来这些鬼话连篇的消息?”
笔帖式连忙叩首:
“大汗明鉴!科尔沁的奥巴洪台吉也已派人探听,
但其部落偏东,对西边详情亦知之不详,
只确认林丹汗部族确有异动,部分西边的牧民在向东迁移,
似乎……似乎在躲避什么。
至于晋商,他们传回的消息更是混乱,有的说明国大同已成人间地狱,
有的又说乱兵已平,莫衷一是。
但……但各方消息都指向西边确实出了大变故,绝非空穴来风。”
“废物!”努尔哈赤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一群废物!连对手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那股久居人上的枭雄气势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