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然引导他调整壶嘴角度,使汽流分离现象清晰可见,宛如龙腾云海。
百姓只道是奇景,却不知那正是湍流边界层的可视化演示。
就在这时,街边传来孩童嬉闹。
两个小儿打架,一个指着另一个喊:“你不是三齿轮,别想咬住我!”
另一个回骂:“我会差速传动,专克你这种死轴!”
墨七弦怔住。
随即,她低低笑了出来。
笑声很轻,几乎被茶馆的喧闹淹没。
但她知道——
当技术成了俗语,成了童谣,成了孩子打架的脏话,它就再也不属于任何人,也再也禁不住了。
雨停了。
夜风拂过残庙,吹动檐下铜铃。
墨七弦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仿佛看见无数条无形的知识之网,正随风蔓延,扎根于这片古老土地的血脉之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密室,黑色星髓灯忽明忽暗,墙面上,“归零·重启”之后,第六个字缓缓凝成:
书房内,烛火摇曳。
周慎行独坐案前,面前摆着一只残破的木鸟风筝,是他儿子幼时亲手所做。
他本欲焚毁,指尖却鬼使神差地拾起碎片,一片片拼合起来。
当他触到那翅膀的弧度时,动作忽然一顿。
春寒料峭,市集恢复喧嚣。
周慎行在烛火将熄时睁开了眼。
他坐在书房中央,指尖仍压着那张验算到破晓的草纸。
墨迹晕染,公式层层叠叠,像一场无声的风暴过后留下的残骸。
桌角的木鸟风筝已拼合大半,翅膀微翘,弧线流畅——正是“风车快板”中所唱:“曲木承千斤,弓背不折腰。”他曾嗤之以鼻的俚语,竟与空气动力学中的弹性形变理论完美吻合。
不是巧合,是编码,是降维后的真理。
他猛地站起,衣袍带翻茶盏,碎瓷溅落一地。
库房门被撞开,铁架震颤。
他疯了一样翻找那些从民间收缴来的《谜典》残页——泛黄的纸片、烧焦的布条、刻在兽骨上的符号。
一页页摊开,一句句对照。
“三齿咬两轮,力从脚底生”——这是齿轮传动比与扭矩传递;“潮起三拍,网收两顿”——分明是流体力学中的周期性负载优化!
他的手开始发抖。
这些不是妖言,是……是某种超越时代的功法传承,被拆解成童谣、谜语、口诀,藏于市井之间,借凡人之口代代相传。
而他,身为工部侍郎,掌天下匠籍律令,却用刑枷锁压制它们,视其为乱序之祸。
“难道……错的不是技,是我?”
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却如惊雷炸在他心头。
他忽然想起儿子临死前攥着他衣袖说的话:“爹,我的风筝飞起来了……它会转弯。”
那时他只当是孩童呓语,如今才懂——那木鸟的尾翼有微调结构,能通过气流自动偏转方向。
那是最原始的反馈控制系统。
他踉跄后退,跌坐椅中,冷汗浸透里衣。
原来他一生信奉的“正统工法”,不过是固步自封的残章断简;而他拼命镇压的“妖术”,才是真正通往天宫的门扉。
与此同时,隐工盟密局。
墨七弦猛然睁开双眼。
青螺带来的急报还在手中:“技察司押送‘传火者’十二名,含三名幼童,今夜过断龙岭。”
她立刻铺开地形图,奋笔疾书伏击路线。
可就在勾画山道拐角时,笔尖骤然凝滞。
她皱眉。
脑海一片空白——她记不得锤娃家在哪条巷口了。
更可怕的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已在那孩子声带振动频率中埋下识别密钥。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撕裂感再度袭来:记忆正在脱落,像沙塔崩塌,无声无息。
“启动裂痕图谱。”她低语,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
意识沉入深处,三道模糊路径浮现眼前。
第一条绕行溪谷,隐蔽但耗时;第二条直穿鹰嘴崖,风险极高;第三条居中,经废弃铜矿道,机关密集却利于设伏。
她选了中间那条。
行动当晚,月隐云深。
傀儡蝎甲破土而出,齿轮咬合无声。
伏击精准,技察司全军覆没。
被救孩童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口中却无意识哼起一段旋律——
“哒啦嘀哒,嘀嘀哒……”
墨七弦浑身剧震。
那是她前世实验室里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是她写在私人日记末页的音符序列,是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自我密码。
她蹲下身,盯着那孩子茫然的眼睛,喉咙发紧。
这些口诀,这些童谣,真的全是她“创造”的吗?
还是说,她的记忆早已碎裂,化作种子,散落在每一个接触过她的人体内?
他们传唱的,根本不是她的知识——而是她正在消失的自己。
风掠过山谷,卷起她手中的桑皮纸计划。
一页页飞散,唯独最后一页挂在枯枝上,轻轻摇晃。
上面只剩一行小字,墨迹淡如叹息:
“如果我不记得,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