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诏令已至。
京畿内外,铁骑踏碎晨霜。
朝廷颁下“禁图令”,凡私藏非官修机关图谱者,杖六十,流三千里。
城门贴出告示,墨迹未干,便有差役破门而入,搜出半卷《天工开物》残页,当场焚于街心。
火光冲天,纸灰如黑蝶纷飞,百姓跪地不敢言,只闻孩童啼哭被风卷走。
而在城南荒岭深处,天工墟的青铜巨门缓缓闭合。
墨七弦立于高台,白衣胜雪,身后是数百名弟子惶惑的脸。
她不看他们,只抬手轻抚控制台最后一道纹路。
回声悬浮半空,幽蓝微光映着她冷峻的侧脸。
“你们走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石,“从今往后,再无天工墟。”
“可师尊——我们学了这么多,难道就此束手?”一名年轻弟子跪地叩首,额头撞出血痕。
墨七弦终于转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炽热的脸,眼中无悲无喜。
“我教你们的,从来不是照图施工。”她说,“是问‘为什么’。”
话音落,铜门轰然合拢,震起尘埃漫天。
众人踉跄后退,只见门上新刻一行大字,笔锋凌厉如刃:
“真正的机关术,不在纸上,而在你想让它动的时候。”
七日后,市井流传一本薄册,封面无字,内页粗纸手抄,墨迹斑驳。
名为《问机录》。
第一问:为何轮子要圆?
第二问:为何杠杆能省力?
第三问:若水流不止,闸门该如何自己知道何时开?
每问之后,皆留白一页。
无人署名,却有人在茶馆念出这些问题。
小蝉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碗豆汁,听着对面厨娘皱眉思索:“锅柄若是铁的,怎就不烫手?莫非……木头比铁‘挡热’?”
她笑了,低头记下这句话。
当晚,她在宫墙偏门留下三页问答,用的是最普通的炭条。
次日清晨,竟被人拓印传抄,贴满了匠户坊巷。
马夫指着墙上一句“车轴为何要上油”与同伴争辩半宿,最后拍案而起:“油是减摩!摩擦生热,热损机扩——这不就是道理吗!”
思辨如暗流,悄然漫过城墙。
老夯的女儿穿着那副“承力膝”第一次站了起来。
铁箍嵌在腿骨外,齿轮随步伐咬合,咔嗒轻响。
她走到正机司门前,掏出一封代笔文书,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
“我想考匠籍。题目不必给我,我自己出。”
守吏冷笑撕毁:“民女无籍,岂敢自命题?滚!”
当夜,全城三百二十七盏街灯,在戌时三刻同时熄灭。
死寂三息。
然后,一盏、两盏、数十盏……重新亮起。
不是寻常明灭,而是有节奏地闪烁——短、长、短;短、短、长;长、长、短……
懂摩尔斯电码的人早已绝迹,但萧无咎懂。
他在王府檐下驻足,仰头望着远处灯影跳动,瞳孔骤缩。
那是信号。
“你在怕什么?怕我们知道怎么想?”
他站在寒风中,久久未语。
身侧副将低声道:“王爷,已查明,《问机录》最初抄本出自宫婢小蝉之手,现已被调离东宫。各地上报‘民间奇器’激增,有的村落竟以水车驱动整套磨坊调度系统,连工部都未曾设计过……”
萧无咎抬起手,打断他。
他望向天工墟方向,那里只剩一座沉默的山体轮廓。
可他知道,那不是终结。
是扩散。
是病毒式的觉醒。
知识一旦开始被质疑、被追问、被重构,就再也封不住了。
你不给图纸,他们便自己画;你烧书籍,他们就用灯火说话;你禁思想,他们便让机器替他们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