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轮卷起一阵黄尘,毫不留恋地驶出了迎宾楼的后院。
车子刚拐上大路,车厢里压抑的气氛,就再也绷不住了。
“砰!”
赵铁柱一拳狠狠地砸在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虎哥!”
他猛地转过头,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得像是受伤的野兽。
“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我他娘的咽不下去!”
“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当着咱们的面拉屎撒尿!咱们就这么夹着尾巴跑了?”
曹兴旺在一旁开着车,也是一脸的阴沉,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阿虎没有看他。
他目视前方,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在他冷峻的脸前缭绕。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谁说就这么算了?”
赵铁柱一愣。
阿虎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直接放过他,太便宜他了。”
阿虎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着两人,冷笑道:
“算了?”
“在县城,还没人敢这么不给豹哥面子。”
赵铁柱还在气头上,一拳砸在车门上。
“砰!”
“那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曹兴旺则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抿着嘴,眉宇间全是忧虑。
他心里想的是,这趟货送不出去,合作社的损失可就大了。
阿虎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带着一丝看乡下人的玩味。
“那个王副经理,是老板从外地请来的,不懂县城的规矩。”
“是个愣头青。”
卡车在路边一个孤零零的电话亭旁停下。
阿虎跳下车,熟练地拨通了豹哥的传呼。
没过两分钟,电话亭的电话“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阿虎拿起听筒,言简意赅。
“豹哥,迎宾楼的货,被一个姓王的副经理卡了。”
“压价三成,还要回扣,不然就让我们滚蛋。”
电话那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阿虎能清晰地听到一声压抑的暴怒咆哮,紧接着是茶杯被摔碎的脆响。
但那股怒火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虎子,你稍等。”
“我马上处理。”
阿虎挂了电话,靠在车门上,又点了一根烟,姿态悠闲。
赵铁柱在车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虎哥,这就完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我给他道个歉……”
阿虎瞥了他一眼,笑了。
“道什么歉?”
“等着看戏就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赵铁柱坐立不安,不停地搓着手。
曹兴旺则盯着窗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阿虎,一根烟接着一根烟,脸上看不出丝毫急躁。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电话亭的电话,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阿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起电话。
“搞定了。”
电话那头,豹哥的声音带着一种任务完成后的轻松。
“迎宾楼的老板亲自打电话过来道歉,哭着喊着求我。”
“说是马上就开了那个姓王的,求我们无论如何把货送过去。”
豹哥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得意。
“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一成。”
阿虎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他对着车里两个已经听傻了的男人,一挥手。
“掉头。”
“回去收钱。”
解放卡车发出一声咆哮,在狭窄的土路上,完成了一个粗暴的转向,卷起漫天黄尘,重新朝着县城的方向冲去。
车厢里,曹兴旺和赵铁柱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茫然和震撼。
一个电话。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不但解决了,价格还加了一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卡车再次开回迎宾楼的后院时,眼前的一幕,让曹兴旺和赵铁柱毕生难忘。
只见那个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王副经理,此刻像一条死狗,被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地架着,嘴里还塞着一块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淌着血,那身笔挺的西装,也变得皱巴巴,沾满了灰尘。
而在饭店门口,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满头大汗,手里的白手帕都湿透了,不停地擦着额头,眼神焦急地望向路口。
当他看到阿虎的卡车时,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看到救星般的光芒。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那身形,和他那庞大的体型,形成了滑稽的反差。
“虎……虎哥!您可算回来了!”
胖老板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腰弯得快要折断。
他跑到卡车边,亲自拉开车门,那姿态,比对自己亲爹还孝顺。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胖老板从兜里掏出“中华”烟,哆哆嗦嗦地给阿虎点上,又想给曹兴旺和赵铁柱递,两人吓得连连摆手,根本不敢接。
“都怪我有眼无珠,请了那么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胖老板回头,指着被架着的王副经理,破口大骂。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扔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
两个保安如蒙大赦,架着王副经理,像拖一条死狗一样,直接拖出了后院。
胖老板转回头,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谄媚。
“虎哥,您看……”
阿虎吐出一口烟,面无表情。
“货款呢?”
“在这!在这!”
胖老板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所有的货款,都在这里,一分不少!另外加了一成,算是我给豹哥赔罪的茶水钱!”
阿虎接过信封,连数都没数,直接扔给了曹兴旺。
曹兴旺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信封沉甸甸的,烫得他手心发麻。
“卸货。”
阿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哎!好嘞!”
胖老板立刻转身,对着后厨大喊。
“都死哪去了!出来卸货!”
一群厨师和服务员,立刻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脚麻利地开始往下搬东西,那殷勤的模样,好像那不是山货,而是金元宝。
曹兴旺和赵铁柱站在卡车旁,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赵铁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只剩下那个王副经理被拖出去时,那绝望又恐惧的眼神。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拳头,是那么的无力。
他那点引以为傲的蛮力,在刚才那种看不见的力量面前,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而曹兴旺,则死死地攥着手里那个装钱的信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
他想起了李砚秋,
想起了他那平静的眼神,和他那句“学学城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