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炭笔尖随意在地上划拉着,语气带着冰冷的现实感:
“只盯着‘国强’,像斯巴达那样穷兵黩武,把老百姓榨得油尽灯枯,骨头缝里都冒着怨气!表面看着是刀锋雪亮,可这把刀,它悬在干柴烈火之上!外面敌人还没打进来,里面自己就能把自己点着了!活得好好的,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民富了,谁愿意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不过,去干那掉脑袋的买卖?就算有外敌打进来,老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的坛坛罐罐、老婆孩子,也能豁出命去跟你干!因为他知道,他保卫的是自己的东西!”
隔壁耳房,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嬴政端坐如神只,冕旒玉藻纹丝不动。
然而,那宽大紫檀扶手上,被帝王无意识用力按压之处,坚硬的木料已发出细微到极致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民富……根基……国祚绵长……
这些词句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那“以威立国、以力服人”的青铜巨鼎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李斯脸色苍白如纸,宽袍下的身躯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法家赖以立身的“富国弱民”之策,在赵天成这“民富则国强韧”的论断面前,竟显得如此……短视而脆弱!
那“悬于干柴烈火之上”的刀锋之喻,更让他遍体生寒,仿佛看到了商鞅车裂的惨状在帝国上空重演!
牢房内,赵天成仿佛完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随手将炭头丢进炭盆,溅起几点火星。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然后一屁股坐回那张自制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枯草茎得意地晃悠着。
“至于‘国强’?嘿!”他嗤笑一声,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惫懒,“那是‘民富’这棵老树上,自然而然结出的最硬、最厚实的那层壳!民富了,钱多了,工匠心思活了,自然能造出更好的刀剑铠甲,养出更多膘肥体壮的军马!打仗?那是保家卫国,保护咱自个儿的好日子!这兵,不用你拿鞭子抽,他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冲!这叫‘水到渠成’!”
他拍了拍厚实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给这番惊世之论钉下最后一颗铁钉。
“所以啊,始皇帝与其整天琢磨着修长城、建阿房、求仙药,把黔首骨头里的油都榨出来,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治下的老百姓,兜里多俩钱,锅里多勺油,身上多件暖和的衣裳!这才是真正的‘万世之基’!比那劳民伤财的石头长城,可结实多了!”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耳房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