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寻找“磐石”的踪迹,也在评估着这片区域的氛围。胜利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一些村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但更多的依旧是麻木和深深的忧虑。他听到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北边毛子的百万大军打过来啦!小鬼子要完蛋了!”
“完蛋?我看悬!石浦那边听说闹瘟疫了!死了好些人!可吓人了!”
“唉,这刚赶走豺狼,可别又来瘟疫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听说浦东这边也有队伍在活动?是打鬼子的?”
“嘘…小声点!别乱说!谁知道是哪路的…”
陈汉生默默听着,划着小船靠了过去,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阿婶,洗衣服呢?刚听你们说石浦闹瘟疫?真的假的?啥病啊这么厉害?”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阿生啊,你打听这个做啥?离远点好!听说是烂喉痧(猩红热)加大头瘟(鼠疫),邪性得很!沾上就死!政府…哦不,那些接收的老爷们,影子都没见一个!”
“哎呀,这么吓人!”陈汉生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就问问,好躲远点。对了阿婶,最近咱这边,有没有听说哪家收留了生人?特别是受了重伤的?我有个远房表兄,前些日子跑船遇到鬼子,掉海里了,一直没信儿,家里急死了…”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
“没听说。”
“重伤的?那得找郎中吧?孙郎中那边前阵子好像挺忙,但最近没听说有啥重伤的外乡人。”
“是啊,这兵荒马乱的,收留生人…风险大着呢…”
陈汉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唉,也是…谢谢阿婶了。”他划着小船离开,心中却更加凝重。游击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普通村民显然不知道“磐石”被救回的消息。孙郎中那边…看来是地下党控制的医疗点。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划到一个僻静的芦苇荡深处,确认四周无人,才从船舱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部伪装成旧工具箱的小型无线电发报机。他戴上耳机,调整频率,手指在电键上快速而稳定地敲击起来,将今天收集到的零散信息——渔民对“重伤员”的模糊传言、象山疫情的民间描述、浦东的气氛、以及对孙郎中医疗点的怀疑,浓缩成简短的密码,发了出去。
信号穿透空间,抵达法租界那间安全屋。
威尔逊站在无线电旁,耳机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摩尔斯电码声,由旁边的报务员快速翻译记录在纸上。看着纸上那些零碎却指向同一个目标的信息,威尔逊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拿起笔,在电文下方空白处,用流畅的英文写下回复指令:
“信息收到。保持监视浦东地下力量动向,重点关注医疗点。象山疫情信息有价值,继续收集。‘幽灵’(wraith)优先级最高。接触时机成熟时,亮出‘橄榄枝’(盘尼西林)。务必确认其状态及所属阵营。行动代号:追猎幽灵(huntwraith)。”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微微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窗外,是十里洋场虚假的繁华,而窗内的地图上,红色的铁流正席卷东北。在这东西方目光交织、新旧力量碰撞的漩涡中心,那个代号“幽灵”的中国军人,其生死与归属,已然成为这场远东大棋局中,一枚牵动多方神经的关键棋子。盟军的目光,穿透了胜利的喧嚣,牢牢地锁定了那尚未消散的硝烟与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