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一步一步,如同踩在薄冰上,慢慢靠近林锋。每一步都伴随着她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最终在距离林锋手臂一尺多远的地方停下,弯下腰,极其缓慢地将那个破陶碗放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迅速退回到老渔民身后。
那碗浑浊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在林锋的视野里却如同甘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抬起沉重的左臂。这一次,他不再指向远处,而是用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挪向近在咫尺的破陶碗。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凉的陶碗边缘,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他试图屈起手指,想将碗勾近些,但这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却难如登天。
尝试了几次,手指无力地滑落,只在冰冷的礁石地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湿痕。
“他…他够不着…”老妇人躲在老渔民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老渔民看着林锋徒劳的挣扎,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干渴,看着他那条无力垂落的手臂…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用力搓了搓脸,仿佛要将恐惧和犹豫都搓掉。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大步走到角落,拿起一根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细长树枝。他走到陶碗边,蹲下身,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动陶碗,将它一点一点地推,直到碗的边缘轻轻触碰到林锋微微颤抖的手指。
“喝吧…”老渔民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用…用树枝…别碰碗…海神爷在上…我们…我们仁至义尽了…”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林锋浑身一颤。求生的欲望爆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根僵硬的手指勾住碗沿,将沉重的陶碗艰难地拖向自己。他侧过头,嘴唇颤抖着凑近碗边,贪婪地啜饮着碗里浑浊、带着泥土腥味的液体。
水!冰凉、微咸、带着泥沙,却如同生命甘泉,瞬间滋润了干涸欲裂的喉咙和灼烧的五脏六腑!他呛咳起来,但依旧拼命地吞咽,水流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污泥,冲刷着干裂的唇纹。
一碗水很快见了底。林锋如同虚脱般,头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地面,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内部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稍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遍布全身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然而,这水如同强效的清醒剂,让他的意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转动眼珠,再次看向洞口那对依旧惊恐却带着一丝复杂神色的渔民夫妇。
“谢…谢…”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的东西。
老渔民和老妇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妖魔”还会说话,还会道谢。老渔民脸上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丝,但依旧绷紧着。老妇人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林锋不再试图说话,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他闭上眼睛,努力对抗着黑暗的侵袭,将残存的、无比清晰的感知,全部凝聚在胸口的位置。
隔着湿冷破烂的军装,那支玻璃试管冰冷、坚硬、光滑的轮廓,如同定海神针般烙印在他的触觉里。
它还在。
任务…还没完。
原子弹…广岛…日本要完了…但黎明前的上海…接收的狂潮…
纷乱的念头在疲惫而剧痛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需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支试管代表的滔天罪证,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为了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