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空气,已经沉重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船工痛苦的呻吟越来越微弱,间隔越来越长,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啦声。老周用最后一点浑浊的泥水擦拭着他肩头那个发黑溃烂、散发着恶臭的伤口,眼神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那点磺胺粉,杯水车薪。
林锋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水生紧紧抱着怀里那装着最后希望的小布包,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连长深陷的脸颊,看着船工濒死的惨状,再看看角落里缩成一团、眼神空洞游离的秀才…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责任感狠狠攥住了他的心。
不能等死了!必须弄到药!至少…至少是干净的盐!盐水或许能洗洗船工的伤口,或许…或许连长醒来也需要补充盐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靠着洞壁、闭目养神但眉宇间锁着深深沟壑的老顾。
“顾叔…”水生的声音干涩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出去一趟…想办法弄点盐…还有…看能不能打听到别的药…不能…不能这么干熬着了!”
老顾倏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水生。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反对。洞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没有行动,就是等死。但行动…风险巨大。
“外面…是阎罗殿。”老顾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灌了铅,“告示贴满了,‘剥皮刀’季三的人像疯狗一样在找‘药’领赏。日伪的便衣眼线到处都是。水生,你…”
“我知道!”水生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我知道外面是什么!但顾叔,不出去…船工大哥熬不过今晚!连长…连长也等不起!我熟悉水,熟悉芦苇荡!我小心点!万一…万一运气好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恳求,“总不能…看着兄弟们一个个…”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懂。绝望的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悲壮。
老顾死死盯着水生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骨子里的决心。最终,他沉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从贴身衣袋里摸索出最后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皱巴巴的法币——那是阿四上次给的所有钱剩下的最后一点。
“拿着。”老顾把钱塞进水生手里,分量轻得几乎没有感觉,“能买多少是多少。保命第一!看到不对,立刻跑!东西不重要!你活着回来最重要!明白吗?!”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嗯!”水生重重点头,将钱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可怜的纸票仿佛带着老顾滚烫的体温和沉甸甸的嘱托。
水生没有秀才那点学生气,他的伪装更直接,也更贴近他的本行。他脱下相对干净的褂子,换上最破旧、沾满泥浆和鱼腥味的短衫,赤着脚,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刻意抹上厚厚的、带着腐臭味的河泥。他拿起一个破旧的鱼篓,里面空空如也。他现在就是一个在芦苇荡里摸鱼一无所获、灰头土脸准备去黑市碰碰运气的穷苦渔民。
拨开洞口的芦苇,水生像一条真正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弥漫的迷宫。他比秀才更熟悉这片水域,知道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哪里芦苇茂密便于隐蔽,哪里水流能掩盖行踪。他尽量贴着最茂密的苇丛边缘前进,利用每一处阴影和水湾。伪警的吆喝声和铜锣声似乎比昨天更稀疏了,但那份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要去的地方,是船民口中位于下游一处废弃驳船码头附近的“老鼠市”。那里是底层贫民和船民自发形成的、最混乱也最隐蔽的物资交换点,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也是剥皮刀季三势力渗透最深的地方。
越靠近老鼠市,水道上的船只和人影就多了起来。大多是和水生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船民,划着破旧的小船,载着少得可怜的鱼获、芦苇、野菜或者捡来的破烂,脸上都带着麻木和深深的戒备。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腐烂菜叶、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
水生将小船挤在一堆破船中间,拿起空鱼篓,低着头,像其他渔民一样,踏上了泥泞不堪的河岸。所谓的“老鼠市”,其实就是一片被巨大废弃驳船和破烂棚屋围起来的烂泥地。摊位杂乱无章,地上污水横流。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作响的、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
“新鲜的螺蛳!便宜卖了!”
“旧衣服!能穿!给钱就卖!”
“烂菜叶子!喂猪喂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