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带来了。林二狗，赵小栓。”传令兵言简意赅，指了指林锋和赵小栓，“排长交代了，林二狗伤没好利索，暂时养着。赵小栓，勤务。”说完，也不等排副回应，转身就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
张排副的目光在传令兵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林锋身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卡尺，飞快地测量着林锋的状态——灰败的脸色，虚浮的脚步，缠满肮脏纱布的左臂，右肋下不自然的塌陷…每看一处，他紧抿的嘴角就向下撇一分，眉头也锁得更紧。
一个重伤员，一个吓破胆的怂包新兵。排里刚在洼地附近折损了几个好手，正是需要补充战力的时候，结果塞进来这么两个拖油瓶？张排副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尤其是对林锋这个顶着“幽灵兵”名号的家伙。战场上命大的人他见过不少，但能“听”出鬼子炮阵、“指”哪儿炸哪儿的邪乎事？他打心眼里不信！八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加上李石头那老侦察确实有两把刷子，才捡了条命回来。现在倒好，成了“英雄”，被陈连长硬塞进侦察排？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最里面那顶，”张排副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冷淡和疏离，他用下巴朝营地最角落、紧挨着一块巨大岩石阴影、看起来最破旧、位置也最差的一顶小帐篷努了努，“你们俩，挤挤。铺盖自己想办法。”他指了指旁边地上堆着的一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和破毡布，“粮食按人头领，伤号多一份糊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锋拄着的拐杖和赵小栓背上那杆老旧的长套筒步枪，语气更加生硬，“没死就老实待着，别添乱！伤好了再说别的！”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丝毫的暖意。每一个字都透着“不欢迎”三个字。
“谢…谢谢排副…”林锋低着头，声音嘶哑虚弱，努力表现出一个新兵面对长官时应有的敬畏和顺从。他拄着拐杖，艰难地转身，朝着那顶最角落、最破旧的小帐篷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痛得他额头冷汗涔涔。
赵小栓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紧紧跟在林锋身后，瘦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那些老兵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刺在背上。
营地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几个原本在擦枪的老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撇了撇，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有人低声嗤笑了一句：“呵，‘幽灵兵’？我看是‘瘟神兵’还差不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另一个正在检查手榴弹的老兵，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林锋蹒跚的背影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身边的同伴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林锋对身后的议论置若罔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身体的平衡、忍受剧痛，以及观察周围的环境上。他的目光看似低垂涣散，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过营地每一个角落——帐篷的分布、工事的构筑、武器弹药的存放点、士兵们的装备和状态…属于“狼牙”的本能在无声地运转。他注意到侦察排的装备确实比普通连队精良：中正式步枪为主，但保养得都很好；有几个人腰间挂着俗称“花机关”的p18\/28冲锋枪，枪身被磨得油亮；排副和另外两个骨干模样的士兵腰间的驳壳枪（毛瑟c96或仿制品）也擦得锃亮；弹药袋看起来也比较充足。士兵们虽然沉默寡言，但动作干练，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子普通士兵没有的精悍之气。
这就是他要融入的“新环境”。危险，排外，充满审视。
他拄着拐杖，终于挪到了那顶属于他和赵小栓的、最角落的小帐篷门口。帐篷很小，布满了补丁和破洞，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泥地。
就在他准备掀开那脏污的布帘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营地边缘，一块巨大风化岩的阴影下，一个沉默的身影。
李石头。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营地，就靠在那块冰冷的岩石上。右臂依旧吊着绷带，渗出的血迹在昏沉的光线下呈现出深褐色。他嘴里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旱烟杆，布满风霜、线条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终于锁定目标的鹰隼，穿透了营地的喧嚣和距离，精准无比地、冰冷地、带着毫不松懈的巨大疑问——死死地钉在林锋刚刚掀开布帘、准备踏入帐篷的背影上！
那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了林锋的脊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