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没回答,只是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窗外的暮色里,有信鸽扑棱棱飞过,翅膀上沾着未干的血。
谢昭踏入含元殿时,殿角铜鹤里的龙涎香正烧得浓烈。
他跪在下首,看着皇帝朱批的笔尖在奏疏上顿住——那是他昨夜亲手誊抄的边报,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谢卿说边报有误?皇帝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前日你还说北疆粮草充足,今日倒说恐生变?
谢昭垂着的手指在袖中攥紧。
他想起苏晚照昨夜在舆图前画的红圈,想起青林峡山火里那串烧不毁的车辙印——萧景珩要的不是军械南运,是借军需之名,把北疆三十年的积粮全掏空。臣昨日得密报,青林峡茶农账册与户部拨粮不符。他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恐有人借赈灾之名,行窃粮之实。
龙案后传来茶盏重重搁下的响。
皇帝的玄色衮服在烛火里晃了晃:你是要朕派钦差?
臣不敢。谢昭抬眼,目光撞进皇帝半眯的瞳孔里,但北疆百姓的粮,经不起再查。
殿外的更漏敲过五更,皇帝突然笑了:御史中丞周明远,前日还在朕跟前说江南盐税不清。他提起朱笔在黄绢上写下二字,着他三日内抵北疆,查不清军需,提头来见。
谢昭退出殿门时,晨雾正漫过汉白玉阶。
他摸出袖中被体温焐热的蜜饯——是苏晚照今早塞的,说早朝耗神。
蜜饯纸包上还沾着糖霜,像极了她昨夜算错账时,鼻尖沾的面粉。
苏州城的日头刚爬上屋檐,苏晚照正蹲在苏记药铺的柜台后,用算盘珠子拨拉药材账。
木窗一响,谢昭的影子先探了进来,松木香混着晨露的凉:早朝毕了。
钦差是谁?苏晚照头也不抬,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串,周明远?
谢昭顿了顿。
她总这样,像把透亮的算盘,拨拉两下就能算出人心。陛下准了。他在她身边蹲下,看她把的斤两记进账本,萧景珩最多还有三日。
苏晚照的手指突然停在算盘上。
柜台下的系统光团地亮起红光,映得她眼尾发红:【暴露风险+30%!
检测目标:萧景珩分三路南下,目标:苏记总铺、小陆居所、铁戈军营。
当前风险值:87%(临界值90%)】
她骂得脆生生的,把算盘往桌上一摔,珠子哗啦啦滚了满地。
谢昭刚要弯腰捡,她已经抄起柜台上的铜铃猛摇——那是苏记的紧急信号,小陆!
老周!
后堂传来踢翻药罐的响,小陆顶着一头干草冲出来,怀里还抱着半卷绣绷:苏娘子!
我刚在研究新的绣纹代码——
研究个屁!苏晚照抓过他怀里的绣绷,指尖戳着绷上的并蒂莲,用这个发暗语:所有商队改道,白幡为号。
现在!
立刻!她转身对跑进来的老周喊,让各分铺掌柜带账本去金算盘地下金库,马车在后门候着,多备些蒙汗药!
谢昭站在原地,看她像团烧得噼啪响的火。
她的碎发被急得翘起来,耳坠子晃得人眼晕——那是他上月在市集买的,说配她的狐狸眼晚照。他抓住她要去掀柜台的手,我去铁戈军营。
苏晚照的手在他掌心里抖了抖。
系统红光还在她腕间晃,像道催命的符。影骑是宇文阀的死士。她抬头,眼尾红得像要滴血,你带二十个护院,走偏门。她突然踮脚亲了亲他下巴,要是敢受伤,我就把你书房的《商经》全换成《女诫》。
谢昭的喉结动了动,转身时袖中已多了把淬毒的匕首。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他看见苏晚照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子,嘴里还念叨着这颗是给小陆的工钱,那颗是铁牛的药费——她总把银钱算得精,却从不算自己。
月上柳梢时,苏晚照站在金算盘钱庄楼顶。
风卷着潮气扑来,她能闻到西边的雨气。
怀里的密报是铁戈的飞鸽传书:军械队陷泥谷,马脱力,拆战车取火。
系统光团在她腕间轻颤,倒计时跳出猩红数字:天下商王倒计时:4天。
她摸出炭笔在舆图上画了道粗线,从泥谷到北疆,再到钦差的马蹄印。
墨迹未干,雨丝已经落下来,打湿了青林峡三个字。
她突然笑了,把炭笔往嘴里一咬,在账本空白处写下:你调的是兵,我调的是天。
楼下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
她探身望去,二十辆带篷马车正从后门鱼贯而出,车帘下露出半幅白幡——是小陆连夜赶绣的,用的是丧亲避煞的由头。
雨越下越大,白幡在风里翻卷,像片要漫过苏州城的雪。
苏晚照望着那片白,突然想起谢昭今早说的话:等天下商王做成,我要在你商队前头,打最大的喜幡。
她摸了摸腕间发烫的系统,轻声道:先让他们看看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