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独自走回栀园,霞光已褪去,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勾勒出主宅温暖而静谧的轮廓。
刚走到栀园门口,陈叔便笑着迎了出来,替她们拉开门。
“林小姐,回来了。”
陈叔笑容里多了几分欣慰:“我刚送了食材来。大少爷,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
“嗯。”林满点点头,朝屋里走去。
穿过玄关,暖气夹杂着清新的食物香气,温柔地拂过她因室外寒气而微凉的脸颊。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壁炉的火焰无声地跳动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循着那股味道走向厨房。
顾沉背对着她,站在明亮而温暖的厨房岛台前。上方暖黄色的射灯,恰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模糊了他平日里凌厉的轮廓。
林满朝着那片温暖的光晕,不受控制地迈出了脚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让她看清了光晕之下,他手中握着一柄法式主厨刀。
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那柄刀锋利的银光,与记忆中温热的鲜血、他轰然倒下的画面瞬间重合,在她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世界瞬间失声。那本是富有节奏的、属于厨房的“笃、笃”声,此刻却扭曲成单调而持续的重击,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凿在她的太阳穴上。
林满几乎是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扔进水池。
“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厨房的宁静。
林满撑着岛台,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冷,眼眶瞬间被泪水逼得通红。
“怎么了?”顾沉的声音里满是担忧与不解,“不是要学做饭吗?我先把食材……”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失控的颤抖,瞬间明白些什么。
迅速擦干手,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宽厚的手掌在她颤抖的背上轻柔地、坚定地安抚着。
“小满。”
他试探地唤她,声音放得极轻。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却无法平息。
“没,没事……”她的声音破碎而嘶哑,“你别做了,我不学了……让厨房他们做吧。”
“好。”顾沉立刻应道,没有一丝犹豫,“听你的,不做。”
他知道,她又回到了那天。没再多问一个字,只是更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那具冰冷的、正在分崩离析的身体。
但梦魇,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抚。
深夜的栀园一片死寂,唯有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一盏昏黄而孤独的光。
“不……”
一声压抑的呜咽。
林满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喉咙。
又是那个梦。白天厨房的景象,成了最锋利的催化剂,将那份血色的恐惧在梦境里催化、放大,直到将她吞噬。
梦里,连细节都无比清晰。
那两人扭曲狰狞的脸,那把闪着寒光,朝着他后心刺来的匕首,血色的天空,血泊里的他。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那股血腥味,能“看”到温热的血,怎样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梦魇反复的折磨着她。
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又是她。
为什么要提学做饭?
为什么要给他机会拿起那把刀?
她就是那个罪人,除了带给他伤害,自己还剩下什么?
借着落地窗洒落的清冷月光,林满侧过头,痴痴地看着顾沉熟睡的脸。他的眉宇即便是睡着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蹙。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尖极轻、极慢地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唇角,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告别一件她爱不起的艺术品。
够了,真的够了。
贪恋他的温暖,他的庇护,贪恋每一个在他身边醒来的清晨。
可那道疤,那把匕首,那片血色的噩梦,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它们在反复提醒她一个事实:她的爱,于他而言,是一场灾难。
她甚至想过找沈苏苏痛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无人可说。她不敢,更怕……被他知道。
最终。她轻轻掀开被子,裹上披肩走下楼。
十二月的夜,寒气彻骨。
林满站在庭院庭院的石板上,任由寒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至心脏。
忽然,一片冰凉落在她的脸颊,随即融化。
她怔怔抬头,看见细小的雪花,正从墨色天幕中纷纷扬扬,安静地飘落。
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看它在掌心瞬间融化,像一滴冰冷的泪,缓缓地双手合十,对着这场温柔而盛大的初雪,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卑微又残忍的愿望。
“阿沉,”她无声绝望地呢喃着,像是在对着这场雪起誓,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判,“对不起……愿你,一路坦途,再无风霜。”
是时候了,是真的该离开了。再沉溺于他构建的温柔假象之下,对他太不公平。
不知何时,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披在了她肩上,一双臂膀从身后环住了她。熟悉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
“下雪了。”
顾沉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林满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抱得更紧。
“别动,”他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近乎破碎的恳求,“就一会儿,让我抱抱你。”
其实,在她从噩梦中惊醒,身体战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
顾沉的心疼得血肉模糊。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体贴的爱人。
出院以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她每晚都睡得极浅,每次从噩梦中挣扎而出,压抑的抽噎。
他常常在她再次沉睡后睁开眼,借着月光,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心疼得如同被凌迟。
那张脸,写满了令他心脏碾碎的痛苦。
今晚,也是一样。
他知道,她又陷进去了。
听见了她压抑的呜咽,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和随后的悄然离去。
厨房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将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顾沉隐约猜到,她的恐惧来自那日。可不知道的是,在她那片黑暗的梦境里,究竟藏着怎样剜心刻骨的恐惧,让她被反复的凌迟。
她不说,他便不能刺激她。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以为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用尽全力去拥抱她。用自己的体温告诉她:别怕,我还在。
哪怕这个拥抱,她下一秒就会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