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对着那两袋东西发愁,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分两次搬运时。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
顾沉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黑色休闲外套,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手里也提着一个购物袋,不大,看起来只装了几样简单的东西。
林满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
超市门口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可他的出现,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瞬间将周围所有的背景音都调成了静音。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那道好看的眉峰之间,刻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的视线,从她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的左手,滑到她右手上那圈碍眼的白色纱布,最后,定格在她脚边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购物袋上。
林满下意识地想把受伤的右手往身后藏,动作做到一半,又觉得这个举动过于刻意和心虚,只能僵硬地停在原地,看着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地向自己走来。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弯下腰。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木质香气,混杂着超市里淡淡的烟火味。
他单手就将她那两个沉重无比的购物袋轻松地提了起来,掂了掂那两个袋子的分量,眉心蹙起的弧度更深了些。
“走吧。”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说完,便转身朝公寓的方向走去,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或拒绝的时间。
林满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沉提着三个袋子,见她不动,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司机会接你的单子。”
一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她刚才的窘境。
林满的脸颊有些发烫,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她抿了抿唇,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孩。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下一个路灯下缩短,交错。
空气中只有购物袋轻微的摩擦声,和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林满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影,他一个人提着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知道那有多重,重到足以让她的自尊和逞强,都变成一个笑话。
一种酸涩的情绪在心底发酵,混杂着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我……我自己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走几步,追上他,伸出自己没受伤的左手,试图去抢夺其中一个袋子。这是一种本能的抗拒,抗拒再次被他纳入羽翼之下的感觉。
顾沉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她。
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晰。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压抑的痛。
最终,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点,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沉,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石头。
“有伤,就别逞能。”
这六个字,不是关心,更像是冰冷的训诫,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挣扎。
林满呐呐地收回了手,指尖冰凉。
他没有把她的那两个袋子给她,而是把自己的那个、几乎没什么分量的小袋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拿这个。”
林满下意识地接过,袋子的重量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
于是,场景变得有些奇妙。他们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拂面,吹起她耳边的碎发。
林满偷偷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的侧脸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分明,下颌线紧绷着,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克制。
她不知道这种心情算什么。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明明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坚固的心防,可以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得风生水起。
可为什么,只要一碰到他,她所有的坚强和勇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在客户面前,在团队面前,她可以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林满。
可一到他的面前,她好像就自动缴械投降,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和勇气,变回了那只最柔软、最会手足无措的兔子,只想在他的安全范围内,获得片刻的、可耻的安宁和依赖。
这一刻,林满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又让她……无可救药地贪恋。
两天前才说过“不要耽误我未来的路”,两天后,却默许他提着自己买的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算什么?一场无声的、滑稽的自我打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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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顾沉,始终保持着令人窒息的克制。
从在超市的货架转角,第一眼看到她推着购物车,像一只正在努力筑巢却不得其法的小动物时,他就站在阴影里,看了很久。
他看着她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怀念神色。
他看着她将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食物,一件又一件地放进购物车,那架势,仿佛要将整个超市搬空,来填补内心的某个巨大空洞。
他看着她在收银台前茫然的表情,看着她试图独自拎起那两个重物时,因手腕的伤而痛得瞬间皱起的眉头。
每多看一秒,他心里的那根弦,就绷紧一分。那疼痛,仿佛是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本可以一直藏在暗处,等她狼狈地在路边叫车,或者挣扎着自己一点点挪回去。
他甚至已经这样做了,在她结账时,他就先一步离开。
可当他看到她站在超市门口,对着那两袋东西发愁,那瘦削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如此孤单无助时,他所有的克制和理智,都瞬间宣告投降。
他还是走上前去了。
他终究,还是心疼她。
哪怕这种心疼,对他自己而言,是一种更深、更无望的煎熬。
公寓楼下那盏熟悉的感应灯,在他们走近时,应声亮起,洒下温暖的光晕。
那扇光洁的玻璃大门,清晰地倒映出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沉默地承载着所有重量;一个娇小纤细,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这画面,像极了无数个曾经的夜晚。
咫尺之间,是触手可及的、俗世的烟火。
一步之遥,却是再也无法跨越的、名为过往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