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凌修在意识的深渊边缘浮沉。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玫瑰色的星海上,脚下是无数破碎的名字缓缓重组,每一块碎片都闪烁着熟悉的笑容与泪水,踩上去柔软如云,却传来低语般的回响。
海面之下,有歌声传来,温柔而悠远,像母亲未曾唱完的摇篮曲,音符如水母般漂浮上升,轻轻触碰耳膜。
那七个光点在他胸口跳动,如同初生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温暖的震颤,顺着手臂蔓延至指尖。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然后,黑暗温柔地吞没了他。
黑暗并未真正吞噬他,而是将他托起,漂浮在意识的浅流之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晨曦号的每一寸装甲都在低语他的名字。
光辉IV每小时调用一次生命体征扫描,确认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仍在搏动;
贝法在他的病房外设置了恒温循环系统,确保空气湿度始终保持在最适合细胞再生的数值;
而标枪则偷偷把战术模拟战果录下来,每天放给他听:“提督你看,我们学会你那一招了!”
直到第七个夜晚,监测仪上的脑波曲线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语言节律——
他回来了。
再睁眼时,已是七天之后。
凌修喉咙处的结晶体开始片片脱落,露出了新生但脆弱的皮肤,触感敏感而微痒,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细微刺痛,像羽毛划过伤口。
声带的损伤让他依旧无法正常说话,但这支舰队,已经不再需要他开口了。
演习场上,标枪IV不再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小丫头,她总能用一两个恰到好处的段子,在最紧张的战术转换间隙,让全队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舒缓。
她的笑声清脆响亮,像铃铛在风中摇晃,回荡在训练舱的金属壁间。
贝法IV的日常关怀,如今化作了最精准的后勤与损管调度,确保每一次冲锋都没有后顾之忧。
她递来的热牛奶杯壁温润,恰好是人体最舒适的温度,握在手中像捧着一小团阳光,指尖传来细腻的陶瓷质感。
胡德IV的皇家荣光,不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化作点燃全队攻势的信念之火。
她下令时的声音沉稳有力,炮管充能时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整艘战舰都在共鸣,脚底传来节奏分明的震动。
而光辉IV,则用她无与伦比的智慧,将这一切完美地平衡在一起,让舰队变成一个高效、默契且充满活力的整体。
她们不再等待命令。
每一次战术决策前,她们都会习惯性地在通讯频道里彼此确认:“你觉得,提督会怎么想?”
而答案,总是惊人地一致。
“他会为我们鼓掌。”
一次高强度对抗演习结束,胡德IV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军容,对着空无一人的舰桥指挥席,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提督,今日作战投资回报率(RoI)超额达标,全员任务期间,笑了三次以上。”她的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坚定而肃穆。
当晚,贝法IV一如既往地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轻轻放在凌修桌前,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叮”声,像闹钟归零。
他抬头看她,感受着声带的震动,终于挤出了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谢……”
她却微笑着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不用说,”她的眼眸如星辰般温柔,“我都懂。”
深夜,凌修独自一人登上晨曦号的甲板,久违地仰望星空。
夜风拂面,带着宇宙尘埃特有的清冽气味,星光洒在肩头,仿佛披上了一层银纱,皮肤上泛起细微的鸡皮疙瘩。
身后,传来整齐而轻快的脚步声,标枪、贝法、胡德、光辉四人并肩而来,脚步节奏协调得如同一首进行曲,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
标枪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触感坚实而温暖:“喂,提督,你说过要带我们看新纪元最美的星星,可不能食言啊。”
贝法轻声道:“以前,是您带着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带您回家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像夜风中飘来的低语。
胡德拍了拍身旁的巨大炮管,发出一声闷响,金属共振传遍甲板:“别那么啰嗦,皇家海军的作风就是,出发就对了!”
光辉IV则望向那片深邃的星海,语气平静而坚定:“而这一次,和平不再是幻想。”
她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只是,最近背景辐射噪声增加了0.3%,源头不明。”
“系统已自动屏蔽,不必担心。”
星光洒落,仿佛为这一刻加冕。
可就在此时,甲板边缘一盏照明灯忽明忽暗,旋即熄灭。
没有人注意。
直到——
主控台的光,悄然变冷。
没有警报声,没有蜂鸣,只有一行幽蓝文字,如刀刻般浮现于所有屏幕边缘,无声蔓延:
【接收到来自‘深渊之喉’的直连信号】
内容:
“投降。”
所有人脸上的笑意僵住,空气中残留的暖意瞬间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冷却般的寂静。
几乎同时,在宇宙另一端,厌战放下手中的油布,粗糙的手指还沾着润滑油的黏腻。
通讯屏上正重播着黎塞留IV的演讲画面,声音平稳却震撼人心:“……我们曾视舰娘为资源,直到一位哑巴提督教会我们,什么叫‘投资人心’。”
她怔怔望着画面中那个沉默的男人,背影瘦削却挺拔,像一根不肯折断的桅杆。
下一秒,密级讯息弹出,屏幕亮起两个字。
看清那两个字时,她苍老的眼中泛起微光,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吐出一句低语:
“原来……改变真的可以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