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宁国公主根本不信丈夫是自尽,她找到朱棣,扯着他的衣服大哭:‘你还我驸马!’朱棣只能安抚说:‘我已经为你找出凶手处决了,妹妹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朱迪钠复述着朱棣那苍白无力的辩解,“后来,朱棣封了梅殷的两个儿子官职,却还带着警告说:‘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母亲的份上,你们能有今天?’他又写信给宁国公主说:‘驸马虽然有过失,但兄长我因为是至亲不予追究。近来听闻他溺死,我非常怀疑。后来有人上报,已经处死了谋害他的人,特此告知妹妹。’”
朱迪钠最后冷冷地总结:“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看似仁至义尽,实则欲盖弥彰。梅殷之死,最大的受益者和嫌疑者是谁,后世史家心中自有公论。一位深受两代皇帝信任、忠贞不贰的驸马,最终竟落得‘被溺死’的结局,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天幕之下,一片死寂。
马皇后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攥住了朱元璋的手,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微微颤抖。宁国公主是她心头肉,梅殷是她亲自挑选的佳婿,未来竟遭此毒手,还是疑似死于自己儿子之手!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然而,就在马皇后即将开口的瞬间,朱元璋却抢先一步,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洪武大帝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痛心与决断的神情,他目光先是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棣,随即转向虚空,仿佛在看着那位今天不在奉天殿的贤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梅殷!咱这女婿!”他声音沉痛,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现在是个多精明、多懂事的孩子!怎么长大了,反倒……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认死理,不懂变通!建文那小子都死了,他还守着那点君臣大义给谁看?都是咱们老朱家的自己的家事儿,他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他这话,看似在批评梅殷的“不识时务”,实则轻飘飘地将未来那场悲剧的核心责任,从“施害者”朱棣身上,挪了一大半到“受害者”梅殷的“固执”上。
紧接着,朱元璋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马皇后,语气变得“果决”而“体贴”,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完美方案:
“不成!不能让这么好的孩子,将来因为糊涂把路走绝了!妹子,你看这样如何——”他对着马皇后,语气放缓,带着商量的意味,却又透着不容反驳,“以后,就让梅殷跟在咱身边!就在京城,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当差!咱亲自看着他,重用他,也好好点拨他!看谁将来还敢轻易动他?!”
这番话掷地有声,表面上充满了对女婿的“爱护”与“保全”,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看,我对梅殷多好,把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重点培养和保护。这既是对马皇后怒火的直接安抚——你看,我如此重视咱们的女婿;同时,更深层次的含义是:既然梅殷的未来由我亲自“照看”和“约束”,那么,未来老四所谓“害死”梅殷的罪行,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如此一来,惩罚朱棣的理由,便被釜底抽薪。
朱元璋这话落到奉天殿前那些心思玲珑的勋贵与文武大臣们耳朵里,顿时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所有人在那一刻,心头都仿佛有几万匹战马奔腾而过,留下漫天尘埃和无语:
高!实在是高!皇上这手乾坤大挪移,玩得漂亮!
先前皇上要杀燕王,有皇后娘娘哭着喊着保他;
这一回,皇后娘娘明显是动了真怒要收拾燕王,为未来那可怜的女婿和女儿讨公道。结果倒好,皇上不直接说保儿子,反而抢在前面,摆出一副极度重视、要大力保全女婿梅殷的姿态!
这看似在平息皇后的愤怒,实则轻轻一脚,就把未来那桩公案的引信给拆了!人都被皇上“保护”起来了,还怎么“被害死”?燕王未来的这项大罪,自然也就成了无根之木!
这夫妻俩……还真是……一对彻头彻尾的“双标”啊!
儿子总是自家的好,千错万错,归根结底都能找到理由开脱,甚至不惜用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方式来回护。有错的,总是女婿不够灵活,是儿媳妇不够贤德,是那些不够“懂事”的臣子!
这一刻,许多勋贵,尤其是那些家中也有女儿嫁入皇室或与皇室联姻的,心中都不由得泛起一丝凉意。在天家,这血脉亲疏,竟是如此分明。儿子是心头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女婿……终究是外人,其价值甚至可以被用来作为保全儿子的棋子和借口吗?
徐达、李文忠等与皇家关系极近的勋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和一丝无奈。天家无小事,更无私事,今日帝后这番看似围绕梅殷、实则锁定朱棣的“双标”操作,看似巧妙化解了一场家庭危机,实则也在许多明眼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微妙的刺。
朱标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四弟暂时免于责罚松了口气(毕竟骨肉情深),又为父母这般精妙却也赤裸的偏袒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经此一事,四弟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恐怕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这份费尽心机的“维护”而变得更加特殊了。而他自己肩上的担子,以及未来需要调和、掌控的局面,似乎也变得更加复杂和沉重。
朱棣本人,则是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听得懂父皇话语里那明保梅殷、实保自己的深意,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那个“自己”所作所为的惶恐交织在一起,让他伏在地上的手,仍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