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两无言
当薛宝钗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药香,混合着陈年书籍和幽幽檀香的气息。这味道陌生而又隐隐有些熟悉,与她往日在贾府房中惯用的浓郁熏香截然不同。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雅的雨过天青色软罗纱帐,帐子上绣着疏疏落落的几竿墨竹,清冷孤峭。
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一阵剧烈的酸痛传遍全身,尤其是冻伤的双脚,更是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刺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设着厚厚锦褥的暖榻上,身上盖着一床柔软温暖的蚕丝被。榻边不远处,一个鎏金三足狻猊香炉正静静地吐着袅袅青烟。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回脑海——贾府的休书,薛家的闭门羹,漫天的风雪,还有……还有竹影轩前,林黛玉**那张在烛光下苍白而平静的脸。
她真的……**进来了。
这个认知,让薛宝钗的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难以言喻的屈辱,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与不安。她微微侧过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房间并不大,陈设也极其简单,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与书卷气。靠墙立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窗前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花图,题着娟秀的小楷。整个房间,清冷而洁净,一如它的主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紫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薛宝钗醒了,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戒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薛姑娘醒了?”紫鹃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平淡无波,“太医来看过了,说您是寒气入体,加上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些时日。这是驱寒安神的汤药,您趁热喝了吧。”她刻意用了“薛姑娘”这个疏远的称呼,划清了**界限。
薛宝钗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浑身无力。紫鹃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了她一把,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多谢……”薛宝钗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接过药碗,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碗中漆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闭上眼,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那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林……林妹妹呢?”放下药碗,薛宝钗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她最想问、也最不敢问的问题。
紫鹃收拾药碗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姑娘身子弱,昨夜受了些风寒,今日有些咳嗽,在里间歇着呢。”**
正说着,里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清脆而急促,听得人心头发紧。
薛宝钗的心,也跟着那咳嗽声揪了起来。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我……连累她了。”
紫鹃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轻声道:“薛姑娘好生休息吧,有什么事,唤一声便是。”说完,她便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薛宝钗一人。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她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那几竿被积雪压弯了腰的修竹,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