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炸响休书寒
腊月二十三,小年。本该是祭灶扫尘、预备年事的喜庆日子。然而,荣国府贾政一房的院落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年节的气氛。庭院积雪未扫,枯枝败叶堆积在角落,一派死气沉沉。屋檐下连象征性的红灯笼都未曾悬挂,只有几盏半旧的白纸灯笼,在寒风中凄惨地摇晃着,提醒着人们这户人家尚在热孝之中。
贾政独自一人,呆坐在外书房那间他平日最常待的“梦坡斋”内。书房内冷得如同冰窟,炭盆早已熄了多时,连一块火星子都看不见。书架上的书籍落满了灰尘,桌上那方他珍爱的端砚,也干涸得裂开了细纹。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玄色哆罗呢斗篷,却依旧冻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往日的儒雅从容,早已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灰败所取代。他的鬓边,已然全白,如同染上了一层寒霜。
他手中捏着一封书信,是他昔日同科好友、如今外放为官的张如圭写来的。信中除了寻常问候,还隐约提及,听闻贾府近来“似有变故”,京中颇有“物议”,劝他“善加珍摄”。这看似关怀的话语,落在贾政眼中,却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得他心血淋漓!“物议”?还能有什么“物议”?无非是嘲笑他贾政治家无方,纵容妻室,以致百年家业,毁于一旦!连门生故旧都听到了风声,他这张老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他身边唯一留下的、跟随他几十年的老仆李贵。李贵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账册。
“老爷,”李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是……这是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账房一个被辞退的老账房先生家里……偷偷抄录来的。”他将账册放在书桌上,“里面是……是近一年来府里所有大项支出的……底账。”**
贾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脖颈!他颤抖着手,拿起那本沉甸甸的账册,缓缓打开。
起初,他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越往后翻,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那上面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录,如同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
“某月某日,支银五千两,用于偿还薛氏钱庄利息。”**
“某月某日,变卖西城外祭田三百亩,得银八千两,悉数转入薛氏通德银号。”**
“某月某日,抵押荣禧堂东跨院房契,借款一万两,债权人……薛王氏!”
“某月某日,支取公中现存所有库银三千两,用途……‘日常用度’……”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一页用朱笔特别标注的汇总页上!那上面清晰地列着:“截至腊月二十,府中累计欠薛王氏本息合计……白银十五万八千两!”而抵押物一栏,赫然写着:“荣禧堂全宅地契、现存所有田庄地契、府库残余古董器物……”**
十五万八千两!抵押了整个家!
“噗——!”
贾政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竟直直地喷了出来!鲜红的血点,溅在那冰冷的账册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老爷!老爷!”李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贾政。
贾政一把推开李贵,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愤怒与震惊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不是不知道家里艰难,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山穷水尽、被人釜底抽薪的地步!而且这个拿着刀、一刀刀割他肉的,竟然就是他那个看似“贤良淑德”的儿媳妇!而纵容这一切发生的,就是他那个愚蠢透顶的发妻——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