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重归死寂。只有贾母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声,证明着她还活着。
良久,贾母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被鸳鸯拾起放在榻边小几上的那份文书上。她伸出枯瘦如柴的、不停颤抖的手,想要去拿那份文书,却怎么也够不着。
鸳鸯连忙将文书递到她手中。
贾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文书凑到眼前。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但那“林家产业”、“限期归还”、“查封抵偿”等刺目的字眼,却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才华横溢、却红颜薄命的女儿贾敏;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却英年早逝的女婿林如海;更想起了那个被她接进府来、曾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外孙女林黛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最终都化作了今日这赤裸裸的、冰冷的索债文书!
“报应……报应啊……”贾母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两行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是我……是我糊涂啊……纵容了她们……害了玉儿……也害了贾家……”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背着她做的那些事,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总想着“维持体面”,一次次地纵容,一次次地偏袒,最终酿成了今日这无法挽回的大祸!
如今,林修然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拿着官府的文书,堂堂正正地打上门来。贾府侵吞孤女家产的丑事,已是铁证如山,天下皆知!贾家百年清誉,彻底扫地!而她这个一家之主,更是难辞其咎!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贾母彻底淹没。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再次阵阵发黑。
“鸳鸯……”她死死抓住鸳鸯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去……去把库房的钥匙……账册……都……都拿来……还有……叫琏儿媳妇……来见我……”
她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凑出东西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希望能保住贾府最后一点体面,不要真的被查封抵债,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当她强撑着精神,在王熙凤和鸳鸯的搀扶下,开始清点府库账册时,才发现——贾府的亏空,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巨大!许多值钱的古董字画、田庄地契,早已被贾赦贾珍等人偷偷变卖或抵押了出去!而王夫人掌家这些年,更是中饱私囊,账目一塌糊涂!想要在一个月内凑齐清单上那笔巨额的财物,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库房和漏洞百出的账册,贾母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手中的账本,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荣国府这座曾经显赫无比的豪门巨宅,在内外交困、子孙不肖的双重打击下,终于彻底陷入了无法挽回的混乱与崩溃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正在竹影轩内,安然地品着香茗,等待着一个月后,那早已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