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难为你了。紫鹃,把炭收起来吧,仔细些用。”
紫鹃接过炭,心里堵得难受。想她家姑娘,也是巡盐御史家的千金小姐,何曾为这些银钱炭火的小事操过心、受过委屈?如今寄居在这府里,竟是连下人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刁难。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下了,只默默地将炭块收好。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只听得窗外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那竹枝敲打着屋檐,笃笃地响。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婆子们的说笑和箱笼落地的动静。雪雁侧耳听了听,奇道:“这像是……宝二爷院子那边的动静?”
紫鹃走到门口,掀开棉帘一角往外瞧了瞧,回头低声道:“是了,是姨太太家送东西来了,好几口大箱子,正往蘅芜苑里搬呢。听说都是些上用的绸缎、宫制的点心,还有特意给宝姑娘打的头面首饰,金光灿灿的,惹得一堆人围着看呢。”
黛玉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想起前几日请安时,王夫人拉着宝钗的手,笑眯眯地说:“姨太太疼你,知道你要在这边过年,紧赶慢赶地送了年货来,只怕你受了委屈。”那语气里的亲热和得意,与平日里对自己客气而疏远的笑容,判若两人。
金玉良缘……这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心口,细密而尖锐地疼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劳什子金锁,只有一颗自幼便多病多愁、敏感异常的心。
就在这时,贾宝玉的声音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林妹妹!林妹妹可在屋里?”
话音未落,人已经裹着一身冷风冲了进来。他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额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只是此刻脸上带着几分焦灼和不满。
“外面吵嚷什么?”黛玉蹙了蹙眉,并未看他。
宝玉一屁股坐在榻边的凳子上,扯下斗篷扔给跟进来的麝月,气道:“还不是薛大哥哥,又送了好些东西来!堆得满院子都是,吵死个人。不过是些吃穿用度,有什么稀罕,也值得他们大呼小叫的。”他嘴上说着不稀罕,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黛玉,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黛玉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的:“亲戚间互相馈赠,也是常情。宝姐姐有母兄疼爱,是她的福气。”
宝玉听她语气疏离,心里更急,往前凑了凑:“妹妹别说这话!我心里……我心里只有……”他瞥见紫鹃和雪雁还在,硬生生转了口,“只有嫌他们吵闹,扰了妹妹的清静。妹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药吃了没有?我前儿得了一个极好的暖砚,想着妹妹写字不冻手,特特给你留着的。”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黛玉看也没看那锦盒,只将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语气依旧平淡:“多谢二哥哥想着。只是我如今也不常写字,用不上这些。二哥哥还是留着给……用得着的人吧。”
宝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他猛地站起来,眼圈微微发红:“妹妹如今越发跟我生分了!我知道,你是听了那些混账话,心里不自在。可我……我……”他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妹妹不知道?那些金啊玉的,不过是些俗物,我若稀罕那些,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