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路过教室后墙,一下子愣住了。那道原本能塞进乒乓球拍的裂缝,竟然神奇地弥合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就像是被岁月的橡皮擦轻轻擦过。我伸手摸了摸,水泥面光滑如新,仿佛之前的裂缝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热胀冷缩。”地理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捧着个玻璃保温杯,缓缓说道,“昨天气温高,水泥膨胀,裂缝就小了;今儿早上凉快,又缩回去点儿。”他指了指保温杯,“就像这水,热了冒气,冷了结霜。”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地理老师却盯着裂缝,眼神变得异常凝重:“不过,最近确实……”他的话还没说完,广播里突然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全体师生注意!”校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犹如一声惊雷,“现在播送《人民日报》紧急插播——1973年8月11日在四川省松潘县(黄龙地区)发生了6.5级地震。”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同学们有的惊慌失措地喊着“要地震了”,有的则大喊“快跑”,几个女生更是吓得哭了起来。
地理老师猛地站起身,保温杯里的水洒了一地,他大声喊道:“安静!都安静!”他抓起粉笔,在黑板上迅速画起地震波示意图,说道:“6.5级,属于中震,离我们一千六百多公里,那个同学请你不要造谣,同学们不用慌……”“可老师说地壳运动活跃期要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地理老师的手顿了顿,粉笔“啪”地折断在黑板上,他深吸一口气,说:“活跃期是活跃期,但不是说我们这座城市马上就有大震。大家别慌,该上课上课,该准备准备。”
那天下午,全校停了课。老师们忙着检查校舍,学生们则被安排回家通知家长。我背着书包,心情沉重地往家走。
路过水井时,发现观测点围了一圈人。张老师正举着喇叭大声喊着:“甲烷含量超标五倍!超标五倍!”人群里有人焦急地喊道:“是不是要大震了?”张老师抹了把汗,一脸忧虑地说:“不好说,不好说……”
回到家,我妈正蹲在院子里晒玉米。她见我回来,抬头问道:“学校咋说的?”我放下书包,把广播里的事跟她讲了一遍。我妈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一粒玉米从指缝间悄然滑落,掉在地上。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要真是大震,咱这房子……”话没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屋。
晚上,我爸回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担。我妈炒了盘鸡蛋,他却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缓缓说道:“局里开了会,说最近地壳活动频繁,让职工们做好防震准备。”他顿了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咱家这房子,还是五十年代建的宿舍,别太大意,注意点。”
我妈点点头,没有说话。我蹲在门槛上,望着天边的晚霞。那晚霞红得像血,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怪异的颜色,仿佛是大自然在发出某种警示。我突然想起生物课上那些跃出鱼缸的鲫鱼,想起乒乓球划出的诡异弧线,想起教室后墙那道突然弥合的裂缝——这一切,真的只是自然现象吗?
第二天,全校停课。老师们带着学生在操场上预搭防震棚,我和弟弟干脆每天晚上早早地去小轮码头囤船上睡觉。王大勇抱着他的乒乓球拍来找我,说要去校园空地上打球。我摇摇头,轻声说:“没心情。”他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怕啥?地震来了,咱就跑!”
我们正说着,地理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下了车,从车筐里掏出一叠报纸,说道:“张毅,大勇,来看看这个。”我接过报纸,只见是《人民日报》,头版上登着松潘县地震的后续报道,还配了一张震后的照片——房子塌了,路裂了,人们站在废墟里,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
“6.5级就成这样,”地理老师指着照片,神情严肃地说,“要是来个大震……”他没有说完,只是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也别太慌,防震知识学好了,能保命。”他掏出个小本子,递给我,“这是我整理的防震口诀,背熟了。”
我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地震来,别慌张,桌下躲,护头忙。墙角处,最安全,抓稳物,别乱窜。震后出,快撤离,有余震,再躲避。”字迹工整,仿佛是用尺子比着写的,每一笔都透着老师的用心。
那天晚上,我躺在小轮码头趸船上的甲板上,听着长江水哗啦哗啦地流淌,那声音仿佛是大自然的低语。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如同破洞的鱼网漏下的银线,在江面上画出一个个银亮的光斑。我突然想起那颗滚进裂缝的乒乓球——它现在在哪儿?是被水泥吞噬了,还是像地理老师说的,只是热胀冷缩的缘故?
那晚,我们在趸船上睡到天亮。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柔和。地面已经完全平静了,仿佛一切的不安都只是一场梦。在回家的路上,人们开始在防修路两旁收拾东西回家,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天之后,生活真的仿佛恢复了正常。学校复了课,水井里的甲烷含量降了下来,生物课上的鲫鱼也不再跃出鱼缸。只是教室后墙的那道裂缝,始终留着一道浅浅的白印,像是大地留下的一个记号,提醒着我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怪事。
体育课上,我和王大勇又打起了乒乓球。他发了个高球,我挥拍一挡,球“啪”地一声飞了出去。这次,它沿着正常的抛物线落在了球台上,又弹了起来,稳稳地落在我手里。“怪了,”王大勇挠挠头,一脸困惑,“那天那球,咋就那么怪呢?”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柄长长的剑,指向远方。远处,传来地理老师的声音:“张毅!大勇!过来拿防震手册!”
我们应了一声,跑过去。手册的封面上,印着“防震减灾,人人有责”八个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醒目。我翻开第一页,看见地理老师写的序言:“自然有异动,人心莫躁动。科学防灾,方能安生。”这句话,仿佛是一句温暖的叮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