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区的老旧巷弄像条被遗忘的皱纹,刻在城市繁华的边缘。墙皮斑驳的居民楼之间,一家挂着“便民超市”招牌的店铺显得格外扎眼——别的铺子早已拉下卷帘门,只有它还在深夜亮着暧昧的红光,光线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玻璃门后,三台老式老虎机正不知疲倦地发出“叮咚”的脆响,滚轮转动的“哗啦啦”声混杂着硬币掉落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像在一声声呼唤着猎物。
穿花衬衫的老板靠在褪色的收银台后,指间夹着支快要燃尽的烟,眼睛半眯着盯着墙上的监控屏幕。屏幕里,三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的男人正对着老虎机较劲,指关节因为用力拍击机器外壳而泛红,其中一个甚至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机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让滚轮转出想要的图案。
这是李阳系统预警捕捉到的第17个“地下老虎机窝点”。他的电脑屏幕上,红色的标记在城市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像一颗颗潜伏的毒瘤。“数据显示,这类藏在超市、棋牌室、台球厅里的赌博机器,正以‘便民娱乐’的名义渗透进城市的各个角落。”李阳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技术分析特有的冷静,“仅在本市就已排查出89台,单台机器日均流水300到800元不等。涉案金额虽不及网络赌局庞大,却更贴近底层生活,像附骨之疽,一点点吞噬着普通家庭的积蓄。”
“老周,再加把劲!这把肯定出‘777’!”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后来知道他叫张强,往投币口塞进最后一枚一元硬币,金属碰撞的轻响在他听来却像冲锋号。机器的滚轮飞速转动,彩色的图案从樱桃、柠檬、铃铛变成红桃、方块、黑桃,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里念念有词:“来个7!来个7!”可滚轮最终慢悠悠地停下,定格在“樱桃-柠檬-西瓜”上,屏幕中央闪过一行刺眼的绿色小字“谢谢参与”。
张强猛地踹了机器一脚,沉闷的响声震得硬币槽里的几枚零钱跳了跳。“妈的!连输五把,这个月的烟钱全搭进去了!”他的咒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被掏空的愤怒。
老板慢悠悠地吐出烟圈,烟雾在红光里扭曲成丑陋的形状:“强子,别急啊,要不换台机器试试?”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贴着“幸运星”字样的老虎机,机身侧面的“禁止未成年人使用”标签早已被烟头烫得发黑,卷了边,“‘幸运星’今天出分挺勤,刚才老王就在那赢了两百,买了瓶好酒回去了。”
季洁通过隐藏摄像头注意到,那台“幸运星”旁边还放着一把折叠椅,椅面上有几个磨破的小洞——这是给未成年人“放风”用的。只要看到穿校服的孩子进来,老板就会把他们领到后门的小隔间,自己则守在门口望风,既能躲开巡查,又能把学生的零花钱骗到手。
郑一民和丁箭扮成“来找人的工友”,已经在巷口观察了三天。他们蹲在对面的废品回收站里,透过堆积的纸箱缝隙,把超市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这些老虎机看似‘公平’,实则暗藏机关。”郑一民低声说,手里的望远镜一直没离开那台“幸运星”,“昨天下午,有个中年女人赢了六百多,老板摸了下口袋后,她就开始连输,直到把赢的钱全吐出来才走。”
丁箭补充道:“我们查了那女人的行踪,她是附近菜市场的摊主,家里孩子等着交学费,本想靠这个‘碰运气’,结果反而搭进去两百多本钱。”李阳的“犯罪痕迹智能扫描仪”早已穿透机器外壳,显示出内部的猫腻:主板上焊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连接着无线接收模块,老板手里的那个黑色遥控器,能随时调整出奖概率——看到有人赢钱太多,按一下按钮,机器就会进入“吞分模式”,连续几十把都不会出大奖;要是有人输急了想走,再按一下,就会“放水”让他赢几把,勾着人继续玩,直到把口袋掏干净。
“张姐,给我换五十块硬币。”一个背着黑色书包的少年溜进超市,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是附近职高的学生小吴,本该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时间,却在这里流连了半个月。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零钱,那是他趁母亲王芳不注意,从钱包里一张张偷拿的,有五块的、十块的,最大面额是二十。
老板熟练地从抽屉里数出五十枚硬币,哗啦啦地倒进一个纸杯中,眼神飞快地瞟了瞟巷口:“你妈今天没跟过来?前两天她还来问我见没见你。”
“她以为我在学校补课呢。”小吴接过硬币,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快步走到最里面的老虎机前。上周他运气“好”,赢了三百块,立刻去买了双限量版球鞋,同学羡慕的目光让他飘飘然,从此天天找借口逃课来赌。可好运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现在不仅输光了赢的钱,还欠了老板两百块“赊账”——老板允许熟客先欠着,再用后续的“投入”抵账,这招总能把人套得更牢。
季洁和韩丽按计划走访了小吴的家。那是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墙上贴着小吴小时候得的奖状。王芳正跪在床底下翻箱倒柜地找存折,头发乱糟糟的,眼泪把眼角的皱纹泡得发胀。“我就说他最近怎么老要钱,说要买辅导资料,课本却崭新得没翻过一页,原来在玩这个!”她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催款单,声音哽咽,“那是给他交学费的钱啊……昨天老师打电话说他半个月没上课,我才知道出事了!我这当妈的,怎么就没早点发现……”
更让人揪心的是住在隔壁巷的李建国。这个五十岁的环卫工,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清扫街道,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灰尘。他的孙子乐乐患上了白血病,正在医院等着做化疗,可他为了“中头奖凑医药费”,把准备给孙子做手术的钱全投进了老虎机。“老板说‘这机器有头奖,五万块,中了就能救乐乐’,我就想试试运气。”李建国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彩票——那是他后来想“换个方式碰运气”买的,“结果越输越多,从一开始的五十、一百,到后来的一千、两千……现在乐乐的化疗都停了,医生说再拖下去就危险了,我对不起他啊……”他用粗糙的手掌抹着脸,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在眼角冲出两道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