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第四天:老宅里的时光褶皱
天刚亮透,院子里的石榴树就把影子投在窗纸上,晃晃悠悠的像幅流动的画。我是被檐角的麻雀吵醒来的——在城里住久了,竟忘了清晨的鸟叫能这样清亮。秦小鱼还蜷在我怀里,眉头舒展开来,褪去了在公司时的锐利,倒像回到了刚被爸领回家那年,怯生生却又带着股韧劲的小姑娘。
“醒了?”她忽然睁开眼,睫毛在晨光里颤了颤,“听妈说今天要去老宅看看,是吗?”
“嗯,爸说老宅的屋顶该修了,趁国庆有空,去拾掇拾掇。”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儿,我先跟爸过去。”
“不累。”她一骨碌爬起来,“小时候在老宅住了三年呢,好久没回去了,正好去看看那棵老枣树还在不在。”
说起老宅,记忆就像泡了水的棉花,一下子胀了起来。那是爸年轻时单位分的老房子,在城边的巷子里,青瓦土墙,院里有棵比爸岁数还大的枣树。我八岁那年,爸把五岁的秦小鱼领回家,我们仨就挤在那两间小屋里,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却藏着这辈子最稠的时光。
宝宝被我们的动静吵醒了,在小床上蹬着腿“啊呀”叫。秦小鱼过去把他抱起来,小家伙一睁眼就抓她的头发,秦小鱼笑着拍他的屁股:“小捣蛋,今天带你去看爷爷奶奶住过的地方。”
妈已经在厨房忙活了,灶台上摆着刚蒸好的馒头,笼屉掀开时,白汽裹着麦香漫出来,呛得人鼻子发酸。“醒啦?”妈回头笑,“我煮了鸡蛋,路上带着吃,去老宅得走段路,村里的路不好开车。”
爸坐在堂屋的小马扎上,正用布擦那把老斧头——是他年轻时修屋顶用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这斧头还是你爷爷传下来的,”爸摩挲着斧头刃,“当年盖老宅时,就靠它劈了三个月的木头。”
“爸,现在修屋顶哪还用这个,我带了电动工具。”我指着墙角的工具箱。
“电动的哪有这个顺手。”爸把斧头放进布包,“老物件有老物件的用处,就像这老宅,看着破,修修还能住。”
吃过早饭,我们拎着工具箱往老宅走。巷子里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蓝的紫的,开得热热闹闹。路过张奶奶家的院门,老太太正坐在门槛上择菜,看见我们就喊:“是老秦家的吧?这是小鱼和志泉?都长这么大了!”
“张奶奶好。”秦小鱼笑着应道,“您身子还这么硬朗。”
“硬朗着呢!”张奶奶放下菜篮子,盯着宝宝看,“这是你家娃?真好,虎头虎脑的。快进来坐坐,我刚蒸了槐花糕。”
“不了奶奶,我们先去看看老宅,回头再来看您。”爸笑着摆手。
“哎哎,去吧去吧,那房子是该修修了,上次下雨我瞅着屋顶都塌了个角。”张奶奶挥着手,“记得来啊!”
走到老宅门口,我愣了一下——院门还是那扇旧木门,漆皮掉得差不多了,门环上锈迹斑斑,可门楣上那副褪色的春联,竟还能看出“国泰民安”四个字。爸上前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像老骨头在响。
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了,那棵老枣树却还在,枝繁叶茂的,只是树干上多了几道裂痕。秦小鱼抱着宝宝走到枣树下,仰头看了半天:“还记得不?有次你爬树摘枣,摔下来磕破了膝盖,我吓得直哭,你还说‘没事,男子汉不怕疼’。”
“怎么不记得。”我笑着摸了摸树干,“你把最红的枣都捡给我,自己吃青的,结果酸得直咧嘴。”
爸已经拎着斧头走到屋檐下,仰头看屋顶:“椽子朽了好几根,得换。瓦片也碎了不少,幸好我昨天让你叔捎了些新瓦来。”
妈在院里收拾杂草,一边拔一边念叨:“这草长得真疯,以前我每周都来拔一次,这半年没来,就成这样了。”
宝宝被放在铺了布的地上,好奇地抓着草叶玩,嘴里“咿咿呀呀”的,像在跟杂草说话。秦小鱼蹲在他旁边,摘了朵小黄花别在他发箍上,小家伙乐得咯咯笑,把花揪下来往嘴里塞,秦小鱼赶紧抢过来:“这不能吃,傻宝宝。”
我和爸搬来梯子,爬上屋顶。瓦片被踩得“咔嚓”响,阳光晒得脊梁发烫。爸用斧头敲掉朽坏的椽子,动作麻利得不像快七十的人:“你小时候总爱在屋顶玩,我怕你摔着,在椽子上绑了根绳子,让你抓着爬。”
“我记得,那绳子是红的,磨得我手心疼。”我递给他新椽子,“后来绳子断了,你还揍了我一顿,说我不听话。”
“不揍你记不住。”爸笑着啐了一口,“那次你从屋顶滑下来,幸好抓住了屋檐,不然摔下去非骨折不可。”
我们一边修屋顶,一边聊着小时候的事,声音被风吹得飘散开,惊得檐下的麻雀飞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又落下。秦小鱼在院里喊:“爸,志泉,下来喝水!”
爬下梯子,秦小鱼递过来晾好的绿豆汤,碗沿还带着井水的凉意。“歇会儿再弄吧,太阳太毒了。”她用毛巾给我擦汗,指尖触到我脖子时,凉凉的很舒服。
“不急,下午再弄。”爸喝着绿豆汤,看着院里的枣树,“这树也得剪剪枝,去年结的枣子又小又涩。”
正说着,张奶奶端着个盘子过来了,上面放着几块槐花糕:“尝尝,刚蒸的,热乎着呢。”
“您怎么还跑一趟。”妈赶紧接过盘子。
“不远,几步路的事。”张奶奶看着屋顶,“这房子修好了还住不?”
“不住了,留着念想。”爸说,“等宝宝大了,带他来看看,告诉他爷爷小时候在这住过。”
“该留着,”张奶奶叹了口气,“现在这巷子拆了一半了,就剩咱们这几户老的还守着。等我们走了,怕是也保不住了。”
秦小鱼给张奶奶递了块槐花糕:“奶奶您别这么说,这巷子多好,有树有花的,比楼房住着舒服。”
“你们年轻人嫌破。”张奶奶笑了,“不过这国庆过得热闹,昨天巷子里还挂了国旗,看着就喜庆。”
歇够了,我和爸又爬上屋顶。秦小鱼抱着宝宝站在院里看我们,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的。宝宝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像是在给我们加油。
修到下午三点多,屋顶终于弄好了。新换的椽子透着新鲜的木头味,新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爸站在院里看了半天,点点头:“像回事了,再下雨也不怕漏了。”
妈已经把院子收拾干净了,杂草堆在墙角,露出了当年我和秦小鱼画的跳房子格子,虽然模糊了,却还能看出轮廓。“你看,这格子还是你画的呢。”秦小鱼拉着我过去,“那时候你总不让我赢,每次都耍赖。”
“那是你技术差。”我蹲下来,用手指描着格子,“后来你偷偷把我的格子画小了,害我总踩线。”
她笑着捶了我一下:“谁让你总欺负我。”
爸把梯子收好,又去剪枣树枝。剪刀“咔嚓咔嚓”响,剪下的枝条堆在地上,秦小鱼捡了根直点的,给宝宝当玩具。小家伙抓着树枝摇来摇去,嘴里“呜呜”地叫,像在骑马。
夕阳西下时,我们锁好老宅的门往回走。张奶奶站在门口送我们,手里还塞给宝宝一把小枣:“刚摘的,尝尝甜不甜。”
“谢谢奶奶。”秦小鱼替宝宝道谢。
走在巷子里,晚霞把屋顶染成了金红色,炊烟从各家屋顶冒出来,混着饭菜的香味。秦小鱼忽然说:“以后咱们常来看看吧,别让老宅真的荒了。”
“好。”我握着她的手,“等宝宝会走路了,带他来爬枣树。”
爸回头看了眼老宅的方向,暮色里,那扇旧木门像个沉默的老人,守着一院子的时光。“等过阵子,我把院里的地翻一翻,种点白菜萝卜,冬天就能吃了。”
“再种点向日葵。”妈说,“宝宝喜欢向日葵。”
宝宝在秦小鱼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那根枣树枝。我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过是把老辈的日子,一点点揉进小辈的时光里——就像这老宅,修修补补还能住;就像这巷子,拆拆建建还留着根;就像我们,从穿开裆裤的孩子,变成抱孩子的大人,却总在某个瞬间,变回当年那个爬树摘枣的少年,和那个攥着青枣直咧嘴的小姑娘。
国庆第五天:菜市场里的人间百味
清晨的菜市场像个被打翻的调色盘,红的番茄、绿的黄瓜、紫的茄子堆得像小山,摊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鱼腥味、泥土味、还有远处飘来的炸油条香,把空气搅得热热闹闹的。
“志泉,快来帮我拎着!”秦小鱼在水产摊前朝我招手,手里举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今天给爸熬鱼汤,补补身子。”
我刚从肉摊买了二斤排骨,手里还拎着妈要的豆腐和青菜,胳膊上已经挂满了袋子。“你慢点买,拿不动了。”我笑着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鱼袋,冰凉的水顺着手指往下淌。
“今天不是要请张大妈他们来家里吃饭吗?得多买点。”秦小鱼又指着旁边的虾,“再称二斤虾,宝宝能吃几个。”
宝宝被妈抱在怀里,小脑袋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眼睛瞪得溜圆。有个卖气球的经过,他立刻伸出小手去抓,嘴里“啊啊”地叫。“这小家伙,见啥要啥。”妈笑着拍他的手,“不能要,家里有。”
爸在粮油摊前跟老板聊得热乎,手里拿着袋小米:“这小米是新下来的不?我尝尝。”老板抓了把小米递给他,爸捏了几粒放进嘴里,嚼了嚼:“行,就来五斤。”
我们是昨天晚上决定请张大妈他们吃饭的。张大妈在小区群里说,她儿子国庆加班没回来,老两口在家挺冷清。秦小鱼就说:“干脆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吧,热闹热闹。”妈也说:“再叫上你王叔和李大爷,都是熟人,一起聚聚。”
菜市场的人越来越多,挤得水泄不通。秦小鱼牵着我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你看那个卖辣椒的,”她指着不远处,“辣椒红得像小灯笼,买点回去做虎皮辣椒,爸爱吃。”
“少买点,太辣了对宝宝不好。”我提醒她。
“知道啦,就买几个。”她踮起脚尖往摊位挤,“老板,要那几个红的!”
我抱着宝宝在旁边等,小家伙盯着旁边摊位的糖葫芦流口水,小舌头伸出来舔嘴唇。“那不能吃,酸。”我捏了捏他的小脸,他却“哇”地一声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秦小鱼赶紧拿着辣椒跑过来:“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她从包里拿出小饼干,掰了一小块塞进宝宝嘴里,小家伙立刻不哭了,吧唧着小嘴嚼起来。
“这孩子,跟你一样爱吃。”我笑着说。
“跟你才一样呢,上次带你去吃火锅,你吃了三盘肉还说没饱。”秦小鱼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买完菜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们拎着大包小包,像搬家似的。路过小区门口的花店,秦小鱼又停下来:“买束花吧,家里摆着好看。”
“昨天不是刚买了向日葵吗?”我说。
“再买束百合,香。”她走进花店,不一会儿捧着一束百合出来,白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张大妈喜欢百合。”
回到家,大家分工忙活起来。爸负责杀鱼,在厨房的水池边跟鲫鱼“搏斗”,水花溅了他一身。妈摘菜,秦小鱼洗菜,我则负责把菜切好。宝宝坐在客厅的婴儿车里,啃着磨牙棒,看着我们忙碌,时不时发出“咿呀”的叫声,像在指挥我们干活。
“志泉,排骨切大块点,炖着香。”妈在旁边叮嘱。
“知道了妈。”我拿起刀,“咔嚓”一声把排骨剁成块,声音震得宝宝直眨眼睛。
秦小鱼把洗好的虾倒进盆里,撒上盐和料酒:“虾得提前腌会儿,等会儿白灼,原汁原味的最好吃。”
“张大妈不能吃太咸,少放点盐。”妈提醒道。
“嗯,我知道。”秦小鱼点点头,“我单独给她弄点蘸料,淡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