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洗完澡，却毫无睡意。白天王叔看着财务报表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以及他对林依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包容，都让李豫感到疑惑。王叔不是个烂好人，在公司体系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早就该心硬如铁了。
他走上宿舍楼顶的天台。这里是少数能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让人喘口气的地方。
果然，王叔也在。他靠在天台边缘，手里拿着一罐廉价的合成啤酒，望着脚下灯火璀璨却又冰冷无比的天空城，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王叔。”李豫叫了一声，走过去。
王叔没回头，只是递过来一罐啤酒。“睡不着？”
“嗯。”李豫接过啤酒，打开，抿了一口，劣质的酒精味让他皱了皱眉。“在想林依的事...还有……”
王叔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老糊涂了？在一个赔钱货身上浪费精力？”
“...有点。”李豫老实承认，“我只是不明白。”
王叔沉默了很久，久到李豫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下方的城市传来悬浮车流的微弱噪音，如同这个钢铁巨兽永恒的呼吸。
“李豫，”王叔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见过...完全纯真的东西，在你面前被毁掉吗？”
李豫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王叔灌了一大口啤酒，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火星...那鬼地方，无数公司的秘密实验室和试验场。”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一次，我们小队接到一个清理任务。一个盘古生物的次级实验室发生了泄露事故，需要‘消毒’。”
“我们穿着全封闭防护服进去...里面就像地狱。各种失败的实验体在游荡，互相吞噬。我们按照程序，一路清理过去...然后，在一个隔离舱里，我们找到了她。”
王叔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啤酒罐，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最多五六岁。她坐在角落，身上接着很多管子，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头发是金色的，像个小天使...”
李豫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她看到我们，很害怕，但没有攻击我们。她甚至...对我们笑了一下，用还很生疏的语言问我们：‘你们是来带我出去玩的吗？爸爸们很久没来了。’”王叔的声音哽了一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失败品’，不知道自己被创造了什么，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
“任务指令很明确：所有实验体，无论状态，一律销毁，彻底灭活。”王叔的语气变得极其压抑，“最后是...血狼...他动了手。他很冷静，说这是命令，这是为了安全。他...他没犹豫。”
王叔猛地灌完剩下的啤酒，将空罐子捏扁。
“我下不了手...我他妈的对一个叫我‘爸爸’、只想出去看看太阳的小女孩下不了手！哪怕她知道我穿着防护服，哪怕她是个...怪物。”王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恶。
“那个小女孩...她到最后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王叔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能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
他转过头，看着李豫，眼中不再是平日那个精明油腻的老保安，而是一个被往事折磨的老兵。
“林依...她现在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她的力量是灾难，但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一个‘意外’。”王叔的目光投向宿舍楼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正在笨拙学习如何生存的少女。
天台上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无声地映照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