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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问不出声(2 / 2)

他的妻子抹着泪,将勺往窗台下推了推:“留着,夜里还能照路。”

程知微来的时候,手里攥着撮灶灰。

他蹲在床前,将灰撒在勺旁,灰落无声,却像撒下千言万语,细密如雨。

“你还记得《问录》么?”他低声说,目光落在陶勺上,声音被记忆拉得很长,“七年前查封那夜,孙奉抱着它躲在灶后,手抖得连陶勺都拿不住——后来那把勺,就成了喂药的家伙。”

林昭然想起昨日程知微说的旧村学遗址,午后便寻了去。

断墙根下,新砌的陶灶正吐着炊烟,热浪扑面,带着泥土烧灼后的焦香。

阿巧家的新妇蹲在灶前,用碎陶片拌着泥,指节沾满灰浆,动作熟练如织布。

火舌舔着灶壁,映出几个断续的字:“人自明”,光影跳动,如魂附形。

“这土亮堂,孩子夜里不怕。”新妇抬头看见她,笑出一口白牙,声音爽朗如击陶钟。

灶边的小娃举着湿柴要续火,烟呛得他直咳嗽,眼泪涌出,鼻尖通红。

新妇没拦,反而摸着他的头问:“火怕不怕黑?”小娃懵懵懂懂地摇头,她又笑:“怕黑的火,才烧得最亮。”

林昭然心口一热——这像是她早年在私学讲的话,却从未写进讲义。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讲课时,也曾问:“光能不能照进聋子的梦里?”那时没人回答。

如今,孩子们正用掌印告诉世界:能。

程知微不知何时站在檐下,手里捏着块灶边的陶片,正往墙隙里嵌。

陶片与砖缝相碰,发出“咔”的轻响,像补了一息未尽的呼吸,也像一句迟来的应答。

“有些话,不是教出来的。”程知微转头看她,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光,温润如陶釉反光,“是人在暗处摸索时,自己长出来的。”

暮色漫上山头时,裴怀礼的信差寻到她。

“先生在北坡,说有东西要给您看。”信差抹了把汗,气息粗重,带着山路的尘味,“孩子们在岩壁上按手印,亮得像星星。”

林昭然赶到时,山风正卷着松涛,针叶摩擦声如低语。

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掌印,每个印中心都有微光闪烁——是孩童用灰陶粉涂了手按的,指尖残留的粉末在风中微微飘散,如星尘浮动。

“我们是光的孩子。”最小的娃仰起脸,鼻尖沾着陶粉,像落了层薄霜,声音清亮如击磬。

裴怀礼站在树影里,怀里揣着旧稿,纸页边缘已泛黄卷曲。

林昭然看见他指尖发颤,却没有掏出火折子。

“我把残页裹了陶片,埋在沈公旧庐基下。”他说,声音被风揉碎,却字字清晰,“不刻字,不立碑,让土知道就行。”

夜雨来得突然,泥流顺着岩壁往下淌,模糊了掌印,陶粉化作浊流,蜿蜒如泪痕。

林昭然拉着孩子们往避雨处跑,回头时见裴怀礼还站在雨里,望着被泥覆盖的埋陶处,嘴角却挂着笑,像看见种子入土。

次日清晨,林昭然在溪畔找到程知微。

他正蹲在岸边,贴着地面听什么,耳廓紧贴湿土,发丝垂落,沾着草屑。

“地下有声音。”他抬头,眼睛发亮,瞳孔里跳动着某种久违的火焰,“像你说的,‘教育不是点亮火把,是让黑暗学会呼吸’。”

林昭然也俯下身,耳侧贴着湿土。

泥土的凉意渗入脸颊,细微的震动传来,像脉搏,像心跳,像无数未出声的“问”在土壤里生长,顶破沉默的地壳。

程知微取了把陶勺,轻轻覆在地面,像掩住熟睡的人,也像封存一个尚未说出的答案。

当夜,程知微在溪畔搭了个草棚。

林昭然走时,见他合眼假寐,嘴角却带着笑,呼吸均匀,如陶窑余温。

晨雾未散时,林昭然沿着溪岸往新学馆去。

远远听见凿石声,叮、叮、叮,如心跳节拍,穿透薄雾。

几个孩童蹲在岩边,正用陶片磨着什么,指尖磨得发红,却不停歇。

她走近些,见岩面上浅浅刻着个符号——上圆下尖,像滴悬而未落的雨,又像个未出口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