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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没人喊她,她反而无处不在(1 / 2)

程知微把密报攥进掌心时,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在油布上,“祥瑞”二字被洇开,像两朵浸了墨的云,在昏黄雨光中缓缓晕散,散发出淡淡的桐油味。

他指尖微微发颤,掌心的纸页已被汗水与雨水浸得微皱,触感黏腻而沉重。

远处那个“问”字,在连绵雨幕中愈发清晰——那是南荒春社祭天前夜,百户老农顶着寒风,一簸箕一簸箕筛炉灰,在晒谷场上拼出的丈余大字。

灰粒被雨水打湿,凝成一道道深褐的笔画,像大地裂开的脉络。

原以为会被官府以“妖异”之名铲平,却得了“圣人遗泽”的金口玉言。

“程先生!”柳明漪的声音裹着雨丝飘来,带着一丝喘息,像风穿过竹林的细响。

她怀里抱着个粗陶瓮,瓮身粗糙,棱角硌手,沁着地窖般的凉意;青布裙角沾着泥点,每一步都留下湿漉漉的印痕,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发间插的木簪歪向一边——这是他们约定的“急讯”暗号。

程知微迎上去,指尖刚碰到瓮口,便触到里面叠得方正的纸页,是各地义塾的月报。

纸页边缘参差,有的还沾着灶灰,散发出淡淡的烟火气。

最上面一张写着:“楚州义塾被县丞查封,学子跪守三日,老妇以灶灰重描‘问’字于阶前。”

他忽然笑了,指腹蹭过陶瓮粗糙的纹路,那凹凸的刻痕刮过皮肤,像旧日南荒破庙墙上孩童们用树枝划下的笔画。

他闭了闭眼,仿佛又听见林昭然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字是活的,会跟着人走。”

“他们要给‘问’字套礼法的壳,我们就往壳里填活物。”他抽出腰间短刀,在雨幕里划出三道弧,刀锋带起水珠飞溅,凉意扑面,“借官话传民义,借节令传讲学,借官仓传灰米。”

柳明漪的眼睛亮起来,木簪在发间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嗒”声,像檐下未落的雨滴。

“官话是他们的笔,可写什么由我们定。”她的声音轻而坚定,像春溪破冰,“各地书驿抄《讲录》时,把‘祥瑞’故事缀在卷首,就说这是官修异闻录——他们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好。”程知微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玉,那是林昭然离京前塞给他的,边缘锋利,硌着掌心生疼;他还取出一枚青铜令符,沉甸甸地压在衣袋里,是他去年带回的。

他曾说:“这是她熔了父亲的七品官印铸的,背面刻着‘以问破帷’。”此刻它贴着胸口,像一块尚未冷却的炭。

“春社日设‘问字祭’,用蜜盏代香火。孩童诵‘问政七疏’时,要像念祭文似的。”他顿了顿,声音低缓,“再让农户把‘醒梦米’卖给常平仓——米袋上印个极小的‘问’字,等入了官仓,这字就跟着皇粮进了千万家灶膛。”

柳明漪接过碎玉时,指尖被棱角硌得生疼,那痛感直透心尖。

她望着程知微被雨水浸透的青衫,布料紧贴脊背,颜色深了一圈,水珠顺着袖口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她忽然想起林昭然说过的话:“真正的改,是让道理长在人心里,像稻子长在田里。”她把碎玉贴在胸口,泥点斑斑的裙角扫过地上的“问”字,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我这就去办节气糖画——清明画犁,谷雨画书,立夏把‘问’字藏在花蕊里。”

马蹄声突然刺破雨幕,铁蹄敲击青石,溅起水花四射,像惊雷滚过街巷。

孙奉的枣红马冲开雨帘,马背上的人浑身滴水,湿透的衣袍紧贴身体,发出窸窣的摩擦声;腰间的小黄门腰牌在雨里泛着冷光,像一片沉入水底的铜镜。

“京畿得手了!”他甩下斗笠,水珠溅在程知微脸上,冰凉刺骨,“太学后巷有个盲眼老儒,设了‘问字席’——不讲经,只问‘你今日问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半片炭字,指尖黑得发亮,“学子答了,他就写个字送。有监生骂妖言,老儒说‘这是南荒来的风’。”

程知微接过炭字,墨迹未干,是个“仁”。

指尖沾上炭粉,黑得像夜。

他想起林昭然在《讲录》里写:“问者,仁之始也。”雨忽然大了,密集如鼓,打在炭字上,“仁”的两点变成两道水痕,倒像一双垂落的眼,无声流淌。

“给他‘火种令’。”他说,“风要有根。”

孙奉翻身上马时,雨珠顺着马鬃往下淌,像无数细小的银蛇滑落。

他摸出怀里的青铜令符——正是程知微所托之物——嵌进讲案底。

“风有根了。”他低声说。

老儒的手顿了顿,炭笔在砖上划出一道歪线,沙沙作响。

他摸索着摸到令符,指腹蹭过“以问破帷”四个字,凹陷的刻痕让他指尖一颤,忽然笑了:“当年有个小先生,在破庙教我认字,说‘字是活的,会跟着人走’。”他把令符嵌进讲案,用炭笔在旁边题:“风有根。”笔尖划过砖面,声音轻得像春草破土。

马蹄声远去的方向,是吴州。

当晨雾散尽,柳明漪已在市集一角蹲下身子,糖勺在石板上轻轻一点——金红糖液流淌,黏稠温热,散发着蜂蜜熬煮后的焦甜气息。

她低声说:“立夏的花蕊里藏‘问’字。要小,藏得深些。”摊前围了群孩童,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扒着案几问:“阿姐,这糖画能吃吗?”

“能吃,甜着呢。”柳明漪捏起糖勺,手腕轻抖,糖丝拉出细密的网,最终在花心点了个极小的“问”,晶莹剔透,像露珠凝在花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