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时,柳明漪正用湿帕子擦拭林昭然额角的汗。
帕子才换过第三回,掌心便又触到灼人的热度——这烧从入秋起就没退过,大夫说伤了肺,可阿昭偏要在病中校订讲稿,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民......民智如川......
低哑的呢喃突然从床榻传来。
柳明漪手一抖,帕子掉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绣着并蒂莲的袖口。
她俯身凑近,见林昭然睫毛剧烈颤动,苍白的唇瓣开合,疏则润,堵则溃......《问政七疏》第三疏......
阿昭?柳明漪轻唤,指尖悬在她发间不敢落。
林昭然的眼仍闭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声音却清晰起来,像是在课堂上对学生讲书:其一疏,废学田垄断;其二疏,许女子应童试;其三......
第三疏论官学私学并轨。柳明漪喉头发紧。
这些疏稿她跟着誊抄过三遍,每回阿昭咳得说不出话时,都是她捧着药碗在旁记。
可此刻病中之人竟能一字不差背出全文,尾音裹着细碎的咳,却比平日更有力度。
记......记下来。林昭然突然睁眼。
她的瞳孔因高热蒙着层水雾,却在触及柳明漪的瞬间骤然清明,错一个字,就少一个人醒。
铜烛台的光映着她眼尾的红,柳明漪这才发现,枕头上不知何时洇了片淡红——是咳出来的血,混着汗湿的帕子,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她抓起案头的狼毫,砚台里的墨早干了,便蘸着温水研开,手腕悬在纸上方时,手仍在抖:我记,阿昭你慢慢说。
一更梆子响过,二更漏声沉了。
林昭然的声音渐弱,却像抽丝般不断,从到新学十二策蒙童识字法匠户算学要诀。
柳明漪的指尖磨出了泡,砚台添了三次墨,窗纸由黑转青时,最后一笔是为终章落下,她才惊觉自己跪了整整七个时辰。
成了。林昭然望着案上厚厚的稿纸,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她抬手想去摸,却被柳明漪按住:你手凉,别碰。
明漪,取我那方青竹匣。
青竹匣里是三卷未拆的蜀锦。
林昭然盯着锦缎上的云纹,声音轻得像叹息:一路藏进药丸——滇南的药商走茶马古道,药罐最安全。
二路绣进棺布——白事时谁会翻死人的衣裳?
三路刻在碑背——子孙扫墓,总要看的。她咳了两声,将锦缎分别递给三个候在门外的汉子,书若在庙堂,便能烧;若在人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室残稿,烧的是火。
汉子们躬身退下时,程知微的影子已映在门框上。
他手里攥着卷皱巴巴的驿路图,墨点密密麻麻标满了红圈:朝廷要下断驿令,三日后废所有私驿,统归官管。
林昭然撑着床头坐起,咳得肩头直颤:你早料到了。
所以先一步传了火种令程知微展开图,竹片磨出的字令符在案上排成一列,七日内,各地书驿互换令符。
持令者可食宿、换马、传书,不限身份。他指尖点过最西头的标记,今早收到信,已有商旅持令过了剑门关,说此非路引,是问道
林昭然望着那些竹片,忽然笑了:问道